出殡的那一天,里正终于来了,他先去杨秦氏的尸体前拜了拜,随后和杨老爷子坐在白事棚子里聊天。
“季婵的户籍已经录上了,昨日刚往户部送了,我子当日得阿峰相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铭记这个恩,成郎,你若是家里有什么难的,能帮的我绝不推迟,莫要不开这个口。”
杨老爷子“诶”了一声,双眼布满血丝,神色略白,两人只聊了几句,时辰就到了,该扶杨秦氏入殓了。
里正留了些钱就走了,他毕竟是个公务员,能抽空亲自来一趟已是不易,多待却是不行。杨李氏往杨秦氏口中放一些米粒,这称之为“饭含”,古人认为冥河上有船,亡灵渡河,需要拿船费给撑船的舟子,一般平民只放钱币和米粒,富贵人家则是放珠、玉。
季婵因为入了杨秦氏娘家侄子的籍,和杨秦氏也算是亲戚,是以她也得穿着缟素跟在灵柩后面,杨兰和杨成是直系亲属,都要身穿孝服,披着麻布,扶着棺木。
灵车一路向着下葬的场所,伴着妇女带有泣音的挽歌,满眼望去都是雪白,不论是纸糊的屋舍、马车、奴婢状的送葬之物,还是送葬人的衣服,抑或是纷纷扬扬的纸钱,将整个天地,都渲染成一片素色。
☆、第 17 章
过了小半月,日子也就渐渐缓过来了,杨家一老一小的也不再向之前一样,只要想起杨秦氏就泣不成声,尽管悲伤仍在,却都隐没在不为人知的心里,慢慢结疤。
这日里,杨家村的黄土大道上来了一辆马车,看着颜色素淡不起眼,窗帷却都是挂着的丝绸锦缎,边角处雕着几处精细的花样,就连那马都是膘肥体壮,皮毛发亮,一看就是上品。这车自村口来,转过诸多村人的屋前屋后,引来了不少目光,随着车夫的一声唿哨,马车在杨家门前停了下来。
车夫先下了车,随后恭敬的去打帘子,他手指刚碰到门帘,只见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先他一步掀开,一个贵气优雅的少年郎君跳下车来,随行的婢女早早的候在一边,见他看来,立马走至杨家屋前,唤道:“季小娘子可在此处?”
杨老爷子跛着脚迎上前,面带狐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一主二仆,“老朽家里的确是有位季小娘子,但却不知尔等找的是不是她,也不知是什么事找她” 他心下有点不虞,哪有郎君来找尚未出嫁的小娘子的道理?好在这少年还算知事,遣了女婢来问,而不是自己亲自开口,虽说杨家是农家,却也断然没有让自家女郎不守规矩,冒冒失失的面见外男的说法,若是真这样做,只怕是要让邻里羞死了。
女仆面对他的打量丝毫不惧,仍是带着微笑回道:“自是季婵、季小娘子,我家主人与小娘有过货易,只是事情繁多,这才拖延了些日。”她看了看周围探出头来看热闹的乡亲邻里,提议,“此处人多眼杂,阿翁不妨进屋商谈?”
杨老爷子虽然仍是心存疑问,但是也招架不住众人好奇的目光,又天性好客,所以也只是犹豫了一下,就将人请进屋,木质的门半掩,隔离了人们的视线。
一进屋,少年郎君和杨老爷子就在席上坐了,与杨老爷子随意的盘腿不同,少年是正儿八经的跪坐在,一举一动都显示出良好的教养。
杨老爷子神色略缓,沉吟道:“不知郎君仆从所言的货易是何?老朽从未听小娘说过。”
少年郎君也是一诧,旋又恢复原状,道:“季小娘子培育出了一种良种香芋,家君巧遇得知,便花了些银钱买了些,因这些日子家里七事八事,抽不出时间来,也就耽搁了。阿翁不曾听闻这事?大概是小娘子忘了罢?这香芋确是阿翁家的不假吧?”
“那是自然。”杨老爷子点点头,关于香芋这事季婵的确跟他讲过,说是海外的新种,因为种起来不占地方,他也就没再多问,还有那个番……茄?和辣椒也是。他这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是过的糊涂日子,家里多了什么也不管不了解,怪不得杨家总要比别人更穷些,自己不上心又能怪得了谁?
杨老爷子再往下一追问,才知道季婵用比平常高出数倍的价钱卖了一半的香芋,惊叹之余也有些惋惜,惊的是价钱之高所得之厚,惜的是若是把这亩产千斤的粮食良种掌握在手里,不说周边的村农,有庄子的达官显要都会闻风而动,到时候又何止是这个价?只是这毕竟是季婵自己带来的种子,他没有置喙的余地,再一想到之前他们喝粥吃糠饼的日子,也就觉得季婵的急切情有可原了。
两人频频交流,大多是杨老爷子问,少年郎君答。他的知识十分丰富,完全不像尚在志学之年的人,他话里描绘的人与事物让老爷子感叹之余也懂得了颇多,一时间氛围和谐友好,时有笑声传出。
季婵到的时候,婢女已经往少年郎君的陶碗里添了第二次白开水,她刚从地里回来,绣鞋染上斑斑点点的污渍,手上还提着一袋刚摘的西红柿,察觉到屋内两个人都看着她之后匆匆行了个揖礼之后退到杨老爷子后面,圆溜溜的眼睛瞄见对面少年眼熟的模样后急速敛下,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都被对方看在眼里。
李高明轻笑,觉得这位季小娘子那双眸子当真灵动得很,像是一尾游动的鱼,晃晃悠悠的模样很是可爱。素来爱洁的他不仅不在意对方因为汗湿而紧紧贴在脸侧的发丝和染上泥点的裙角,反倒认为这个样子十分稚气俏皮,与那些拘泥端庄的女子分外不同。
52书库推荐浏览: 一伞清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