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好看的一身行头,怕是从哪个戏班子借来装的吧?纨绔子弟一有什么不顺心的就玩离家出走扮作游侠四处惹事生非,唉,只可惜了那样的一匹好马,逃不过当道具的命运。
“那你好歹告诉我你为什么哭。”他笑笑,“我天性好奇,不知道的话怕今夜睡不着。”
“我只是想不通,”阿一闷闷地说,“我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到哪里去?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尼姑而不是养在普通人家的女儿?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佛还不够,还要剪去三千青丝;为什么我剪去了三千青丝,还是觉得脑子里装满了许多不应该的念头?世间的悲欢离合是苦,那为什么皈依我佛的人远远比俗世中人要少?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少年一时间愣住了,半晌才道:“你的这些问题我的确不懂回答,不过想不出答案来的问题,自己亲身实践一下就知道了。”
“实践?”她好奇地问。
“还俗,然后便知为何要向佛了。”
她笑着摇摇头,目送他上马,离去。
第二次见他,是半年后随着师父参加镇上一大户人家的法会。阿一最不喜欢见到的就是灵堂和白幡,一片念经声之中死亡的气息是如此迫近,肃穆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冬天日短,阿一昏沉欲睡,肚子又饿得打鼓,阿云和师父在念经她借口如厕便匆匆离开了灵堂,到后院伸展完手脚回来时见那白衣少年从大门处一步步走进来,大户人家的亲属一见,竟然纷纷站起来向那少年行礼,少年面容沉静似水,回礼后走到香案前拈了柱香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阿一听说这死去的人原本是个什么什么将军,但也猜测不到这少年的来历,自己低眉垂手眼看着他走过自己身前。
肚子忽然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在空荡荡的灵堂中是这样的明显,他的脚步一顿,按捺住嘴角的笑意大步走出了府门。
阿云憋笑憋到快要抽筋了,静林师父低声骂她道:“坏阿一,又偷吃番薯了?”
阿一涨红了脸,“师父,你听错了,是肚子响又不是屁股响,我都想吃番薯,哪怕放屁也好!”
阿云终于忍不住笑了,静林师父恼怒之下就把阿一赶到后院去溜达。阿一坐在后院的石凳上靠着院墙,自言自语地说:“什么大户人家嘛,居然让人饿肚子,再伤心也要吃饭的呀……”
“小尼姑”墙外一个声音轻轻传来。阿一吓了一跳,反应过来这是那白衣少年的声音,迟疑地应了一声,只听得墙外的人问:
“你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你?”阿一说。
“我这买了两个银丝卷,以为有人想吃,看来多此一举了。”
“我叫阿一,阿一的阿,阿一的一。”她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
一个油纸包晃起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入院子里,阿一捡起一看,当下也没去想这银丝卷有没有下迷药泻药或是砒霜了,猛地就往嘴里塞去。
很甜,很好吃,填补着她像饥饿得脱匣猛兽的空洞。
“你是哪座庵堂的?”
“飞来峰无月庵。”
“那些问题有答案了吗?”
“什么问题?”阿一忘了,她甚至忘了那蜻蜓点水般一瞬即逝的短命初恋。
“三个月后,如果我还记得你,我就来接你。建业元罗宝刹天泓禅师,是得道高僧。”
许是北风有些大,他说的话散落在风中阿一听得有些不真切了,况且她的注意力只集中在银丝卷上,他何时离去的她竟是不知,直到银丝卷吃完了她擦擦嘴问道:
“还有没有?菜包子我也喜欢的。”
没有回音,阿一这才想起,自己忘记问他的名字了。
还有,忘记留一个银丝卷给阿云了。她为着没到口的菜包子懊悔不已,浑浑噩噩地跟着师父离开将军府回山上去了。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在这期间,阿一到过山下小镇三次,吃了三回镇里王老汉煮的阳春面,听了茶楼里的先生讲了三回书,也三次在书馆的矮墙外偷看学子上学念书。
只是那白衣少年,终是没再出现。
那天,她肯定是听错了。望着天上的流云,她笃定的想,告诉自己要忘了这件事,就好像忘了那个会偷偷拿馒头糕点给她吃对她很温柔地笑的阿逵一样。
阿逵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离开了村子,这是阿云化缘后回来说的。
开春雪融的时候天气最冷,阿云病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阿云的风寒病症起伏了许久,咳嗽使得她的脸色有些发红,人却一天比一天瘦了。静林师太忧心忡忡,为她请了好几回大夫,可是总不见好,大夫不肯轻易上山,上得山来开出的方子里有些药材又太名贵。
静林师太摸了摸袖子里的钱袋,叹了口气,对阿一说:“我下山去一趟,你好好照顾阿云,不要让她吹到风冷着了。”
阿一点点头,这一天直到太阳落山静林师太才带着药回无月庵。
阿云吃了药,第二天清晨起来时明显好了些,静林师太欣慰地微微笑着,可阿一见了总觉得那笑容与平日不同,似乎多了几分苦涩。
药很快就吃完,而阿云的咳嗽沉寂了几天后又再一个有风的夜里再次爆发出来,阿一半夜惊醒一摸她的额,滚烫滚汤的,她不禁吓了一跳。静林师父连夜下山请来大夫,阿云第二天下午便退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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