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终归是舍不得。
恐怕是因为她很像那个人吧。曾经这么对自己解释过,可是那个人已经已经去世多年,那迟钝的小尼姑,哪一分像她?她总是很温柔慈爱地看着他,让他在没有人的时候悄悄叫她“娘”,那时他一岁多两岁,说话老是要重复,好像个小结巴一样,喊她“娘娘”。她会给他做鞋子做衣服,晚上哄他睡,惟一一次打他,是在他四岁时犯了一场重病,他不肯吃药,她含着眼泪拿着竹板一边打他的小腿一边骂他:
“反正病死也是死,打死也是死,干脆打死你省得别人还要为你伤神费力!”
那时他不懂,原来这就是爱。
他又惊又怕地把药喝了,但是从此对她闹了别扭。多少次她对他欲言又止都被他冷眼以回。在被他的母亲大人灌输的尊卑意识里,她始终只是个低贱的下人。直到,直到他见到他的父亲在花园的偏僻角落里抱着她安慰着她,他冲出去愤怒地要喊人把她抓起来,他父亲果断地给了他一巴掌并且要他下跪时,他才知道,原来她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那一声对不起一直没有机会说,直到她在他面前死去,他被景勉死死地捂住嘴巴躲在内室的暗格里,短短的几刻钟是他一生都难以摆脱的噩梦。
他孤独得太久了,极其偶然的有一个人突然闯了进来为他拨开了一丝阴霾,过竹轩那一夜,他发着高热,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是如何前所未有的安稳平和。
他容忍她一次又一次的违逆、对抗,可是他不能容忍她处心积虑的逃离。
而且,他有着不能放她走的理由。
她留在包被里的那封信,他看了,当时就随手撕了。
他本不是个好心的人,可是不知怎的见着她心心念念着那些过往,觉得讽刺之余心底隐藏甚深的那丝恻隐不经意地被拨动,下意识就瞒了差不多一年。
可是,自己似乎枉作小人。
她不领情,甚至,恨他入骨。
恨就恨了吧,他景渊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尼姑解释?
马球场上那悲伤冷漠的一眼如在面前,景渊暗叹一声,伸手按按自己跳得极不舒服的心房,忽然有些后悔陪顾桓演了这场试探叶孤岚的戏……朦朦胧胧睡了不知多久,朱窗外漏进一丝光线穿过素帐,隐约听得外间细如蚊蚋的声音,是佳月那丫头,低声对晚霞说:
“这十八姬从哪里弄来的当归?不过放在房间里一天一夜便熏得现在还有味道,幸好侯爷没怪罪下来……”
“嘘——”晚霞小声道:“不要提了,女人用的药材也敢放在这里……你没见到阿一用来包着药材的那张鬼画符,啧啧,要是侯爷见了,不吐血才怪……”
原来那股古怪的味道是当归……当归?!景渊猛地坐起身来,一手拨开帐子大声喊道:“晚霞!”
欢喜佛,薄情赋 第四十章 伤痕 2
晚霞应声进来,景渊盯着她问:“你说的当归是何时放在房中的?”
晚霞扑通一声跪下,“侯爷,就是十八姬说肚子痛偷走离开侯府那日。”
“她的那张鬼画符呢?”
晚霞脸色白了白,结巴着说:“侯、侯爷,晚霞不敢……上面画的有讽剌侯爷之嫌,实、实在是大不敬……晚霞已经把它扔到废纸篓里……”晚霞见景渊面沉如水,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侯爷,奴婢这就去把它找回来……”说着连忙起身往碧纱橱奔去,心里默念着十八姬不好意思了这回晚霞帮不了你,反正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也不在乎多这一桩半桩了
待到晚霞把那张大不敬的“鬼画符”交给景渊时,景渊接过一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只小乌龟被圈在一个圆圈里,身上横七竖八地画着几条杠;接着是这圆圈被打了个大叉,小乌龟不知影踪,凌乱地画着几个乌龟的脚印,后来干脆用墨点代替,墨点一直延伸到一座山上的小房子,然后这黑点又重新折返回一个大圆圈里,最后墨点变成了一个缩头缩脚的龟壳。大圆圈里面是一只偌大的猴子,叉着腰尾巴翘起一脸怒容……
景渊的脸色古怪阴晴不定,明明是生气的模样偏生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说是想笑吧,可是又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暗晦,眼神幽深杳运。
画只乌龟还不是讽刺兰陵侯戴了绿帽子?正当晚霞战战兢兢地等着景渊发飙时,景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走出品雪轩径直走向景时彦的药庐。不想药庐里空空如也,没有人,连药材都收拾的一干二净。景渊想起昨夜景时彦说的话,原以为只是一时之气,没想到他真的要走,难道小尼姑的脚真的伤的那般重?他的心猛然一沉,走出药庐时恰好见到沈默喧迎面走来,沈默喧还没来得及行礼景渊便问道:
“景时彦老头子呢?”
“顾大人今天一早就到府把景神医请到衙门去了。”
景渊暗自松了一口气,维持着一贾淡漠的脸色说:“那她呢?”
她?洗默喧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道:“景神医说要把她带走,已经备好马车,人也在车上,大约正往衙门赶去,景神医让默喧转告侯爷他办完顾太人的事后就不回侯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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