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灭的尸身,被陈放在烈冰宫数月,他一直无法接近。昨日得小跳蚤送密信,信中竟说狞灭思他心切,盼能一见。这既令他吃惊,又禁不住老泪纵横。
锁息归宁的妖王,怎还可能约人相会?但这封信,终究是勾起了他见子心切的愿望,于是再也不管不顾,一大早甩开服饰他的宫女内侍,就颤巍巍向烈冰宫而来。
跨过门槛,越过雕有仙鹤浮雕的巨大座屏风,又从两排高高的红漆立柱间穿过,他就站到了几乎高不见顶的烈冰宫正殿。
出现于面前的,却是宽到一眼望不尽两边的青玉石天阶。登上天阶后将见到何物,站在铺满青玉方砖的平地上,他啥都猜不出来。
他等不及要见儿子,以为进了正殿就能如愿,却还要被这样高的台阶拦路,不耐烦地咒骂两句,唯有依靠鸠杖,沿石阶一级级向上攀爬。
曾经闯遍四方的莽汉,如今妖力散尽,可是被不识趣的台阶给难住了。才爬到十几级,就不得不坐下来喘气。喘完再爬,爬累了再歇,如此这般折腾近半个时辰,他才终于站到了一片巨大的莲池前。宫门口听到的水流声,就来自于这莲池。
莲池里,数百朵小巧的粉色莲花,由青翠yù滴的莲叶衬托,正竞相开放。看上去,它们虽与正常的莲花无异,却不断在从花瓣间挥发阵阵寒烟。寒烟并未向外飘散,而是汇聚成云雾状,浓浓笼罩莲池正中,一张宽大的翡翠禅chuáng。
禅chuáng左右两边,设有两道七色彩虹形的莲叶托,从池水里探出来。托上各蹲一只栩栩如生的玄天蟾,正从口中吐出玄天水。
那奇寒之水,沿禅chuáng边缘的凹槽通走一遭,再淌入莲池,令池水环绕的翡翠禅chuáng,始终保持比冰更低的温度。
禅chuáng上,静静躺着身着金色织锦长袍的妖王狞灭天子。他双目紧闭,神态安详,嘴角似还挂着一抹微笑,不像死去,倒更像是陷入熟睡,正做着温馨的梦。
“狞灭,儿啊!”
分别数月,再见面时,就是yīn阳相隔,狂蟒一颗苍老的心轰然碎开,望着那张妖冶俊美的面庞,再也控制不住,鸠杖“啪嗒”一声倒在地上,他则伏在莲池边纵声嚎哭,边哭边拍打池边诉说。
第三章 绝望之陵之泪水
狞灭死后数月,狂蟒才终能入烈冰宫见他。
老人艰难地爬上青玉石天阶,在填满玄天水的莲池边,见到了爱子的遗体。
他哭泣着诉说:“儿啊,是为父害了你,是我这野心,害死你的呀……当年,若不是我一心要夺取天下,成为六界霸主,又怎会bī你去练灭天咒?若不是妄想,南风长老真能助我成就一统大业的野心,我又怎会引láng入室,让他害了秀儿?为何非要在今时今日,让我知道你并非是我亲生,而是南风那个老畜牲,害了雨秀之后……生下的孩子……”
“狂蟒王,若你对他怀有的是父子真爱,又抚育了他那么多年,他身上流的是不是你的血,还重要吗?”
悲泣间,身后骤然响起一个宛如泉滴空谷的空灵之音,他浑身一震,颤抖着回头,竟见到一个冰清玉润,着一身洁白裙衫的仙子,正用秋瞳剪水般的眸子,注视着他。
“你……果然是你……我就知道,约我之人,一定是你……”
看样子,他已预料仙子的出现,也明知她是谁,却不敢唤出她的名号,只手足无措地指指她,gān瘦的身体不住下意思向后缩,眼看就要跌进冰冷的莲池。
“不要再退了,话未与你说完,我还不想你这么快就给冻死。”仙子冷冷道,语气似比那池水更为冰寒。
“曦……曦穆仙,你还是逃出了虚寒谷……是不是我儿他……”狂蟒迟缓地看看禅chuáng上的狞灭,又看看她,嘴唇不停蠕动,却再说不下去。
曦穆彤一直等他说完,却没了下文,禁不住仰天大笑,秀目中,却有两行清泪滚落。
狂蟒见状更惊得魂不附体,身子蜷得也更紧绷了,语无伦次地问:“哭了?别呀……曦穆仙,怎能哭泣?”
曦穆彤笑完已泣不成声。她不理狂蟒,用一双泪眼,深qíng地看向狞灭道:“无纵诡随,以谨缱绻。先生,彤儿回来了,如你所愿,活着离开了虚寒谷。六界之战结束,南宫向或将逃回魔域,彤儿大任已完,有生之年,再也不会与你分开。既然你已将骨骼换与我,这副骨,就将属我二人共有,彤儿所有的泪水,都只会为你而流。”
“什么?”狂蟒的心又是猛一阵抽搐,但这次再问问题,就清醒了许多,“你……你在说什么?狞灭,将他全身骨骼都换给了你,所以你才可流泪,可他是怎么做到的?”
曦穆彤再次将目光转向他,脸上寒冰般的神qíng,却逐渐淡散。她缓步走到他面前,竟然双膝弯曲,跪倒在地。
“你这是做什么?你不杀我,竟然拜我?”
狂蟒吓得又向后退,以至手触到池水,顿时“哎呀”惨叫一声,就见手掌冒起一股寒烟,一道凝血的冻痕现了出来。他顾不得伤痛,赶紧伸手捂胸口,死死按住刚才找寻的东西。
曦穆彤恭恭敬敬对他磕了一个头,道:“狂蟒王,如果你我之间仅存在过去,今日我一定杀你,以为五百年前,泰山脚下的死难者报仇,同时也告慰我这五百年来,因你而遭受的,生不如死的折磨!”
第四章 绝望之陵之儿媳
老妖王狂蟒气喘吁吁地爬上烈冰宫里,青玉石的天阶,在玄天水灌注的莲池中,见到了他已逝的爱子。可还没与狞灭说上两句,曦穆彤就出现了,果不出所料,托小跳蚤约他相见之人,正是她。
曦穆彤因他而失骨,现在仇人就在眼前,且还年老体衰,再无反抗之力,她大可一指剑气出手,给自己五百年所受的苦一个jiāo代。
然而她不但没那样做,反而对他一头拜倒,继续道:“你是羽风先生的父亲,他既已是我心之归属,我就得放下仇恨,将你也视作是父亲。父亲再错,子女也不能始终对往事斤斤计较,所以彤儿在此,愿将五百年前的恩怨一笔勾销。公公在上,请受媳妇曦穆彤一拜!”
“你……你愿意唤我一声……公公?”好容易才找回点镇定,听完她一席话,又受过她一拜,狂蟒只比刚才抖得更加厉害。布满沟壑的脸上,已说不清是何表qíng,可谓既带泪又含笑,还隐含浓浓的恐惧。
曦穆彤始终话语不多,无论何种场合皆是如此。该说的与该做的均已完成,便不再开口,以至整座烈冰宫,又恢复了只有水流声悄然而过的寂静。
狂蟒松开紧按胸口的手,终于舍得掏出,那像命一样珍藏的物件,却是一封印有龙凤呈祥图案的大红信封,封面上书两个醒目的金字,“聘书”。
他擦擦昏花的老眼,却怎么都擦不尽泪水,用两只手捧着聘书,如捧稀世之珍般送到曦穆彤面前,除了喉头发出的呜咽声,也是说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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