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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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棋转过头去,"我同方叔叔聊天呢。"

    我声音颤抖,"说下去,小棋,你说呀。"

    小棋转过头来,"爸爸答应明天带我到迪土尼乐园。"

    "不,不是这个,刚才你讲什么?"

    "米奇老鼠。"

    "不,不是他。"

    "是,"小棋说,"我最喜欢米奇。"

    我叹口气。

    周太太盛了粥进来。,

    "老周替你请了假。"

    "谢谢"

    我犹自拉着小棋的手不放。

    小棋抱怨:"方叔叔的手是冰冷的。"

    我只得松开小手。

    周太太劝我,'老周一直欣赏你,说你斯文纯朴,方先生,凡事总得看开些,他说你健康一日差似一日,整个人落形,你别怪我倚者卖老,我是决意笼络你的了。"

    周太太几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

    "再露骨点也不妨,咱们家有客房,要不要搬过来?你这里没人服侍。"小棋进来愉快地说:"这只大猫与我成了朋友。"

    小棋,为着小棋。

    "待我考虑一下。"

    这时令棋进来放下药,忽然之间,非常亲呢地说:"他就是这样,总担人千里之外,怕难为qíng,还会脸红呢,~下子耳朵便烧成透明。"

    周太太即时笑说:"只有你了解他。"

    真的,我诧异了,面孔红起来了,低下头。

    周太太说:"我就是觉得方先生这点好,人家是正经人。"

    小棋也说:"我也喜欢方叔叔。"

    她们三位都对我这样,我更加结巴,说不出话来。

    令棋一笑,"我先走一步。"

    "大家一起吧,让方先生休息。"

    小棋手上忽然多了一部小本子,"方叔,是你掉在墙角的。"

    她将它搁在我枕头边。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考究的记事本子。"哪处墙角?"我追问。"那边。"小棋指一指。

    啊不可能,天天睡不着都踱步,这间房能有多大,每~公分都被我巡遍,从没见过这部小册子。

    但孩子是不撒谎的,况且这是一件与她完全无关的事,又何必说谎。

    小棋是个异常的孩子,我一定要接近她,如要得到更多安琪的消息,必须接近她。

    我把小册子握在手中,"我收拾一下就过来。

    周太太说:"我让老周来接你,六点正好吗?。

    我点点头。

    她们一行三女xing离去。

    我才有空查阅小册子。

    册子的面是真皮的,印着路易维当独有的花纹,只有十公分乘十四公分大。

    里面有数十页薄薄牛油纸。

    这种配件是很贵的,安淇生前不是用不起,不过多数选大件头的公事包之类,从没见过她有记事本。

    我不是个不细心的丈夫,安琪也很体贴,时常注意她的举止。

    但在她去世一年后,我发觉她越来越似陌生人。

    是她托小棋一步一步地向我展开她的真面目。

    我紧张地翻开第一页。

    一颗心似要从胸腔中跃出来。

    第一页上,端端正正地写着:金德寿律师行.电话三零四七五,遗嘱、屋契副本、离婚申请书。

    我张大嘴。

    顶梁骨上走了真魂,两颊上的ròu不受控制,籁簸不住地科,大量汗浆自手心涌出来。

    我死命闭上眼睛,只见金蝇狂舞。

    再张开双眼,仍然看到那五个字:离婚申请书。"

    安琪要同我离婚!

    我发了狂。

    一把掀起被子,立刻拨电话找金德寿律师。

    顾不得了,既然她要我明白一切,我非去了解真相不可。

    匆匆披上外套,前往商业区。

    我的心脏似要随时爆破,涨鼓的感觉难受,一阵阵抽搐、放松,又再扯紧,这样的苦怀,叫我怎么忍受,坐在街车内,我再翻开第二页。

    一共四个号码,包括她银行户自,信用卡,以及保管箱的号码。,

    第三页上写着的血型,身分证,护照号码。

    一点不错是她的笔迹,圆圆的,独特的,似一个孩子,我们念英文书院出身的人,中文字都写得怪怪。

    已不能再翻阅下去。把小本子收在内袋,街车已到目的地。

    昏昏沉沉撞入金德寿律师行,几经艰苦,申明原委,也许是运气,办事的那位书记竟没有出去,

    临时亦有空接见我。

    我把身分证明书一股脑儿抖出给他看。

    他沉默良久,面色恻然,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终于他说:"本来呢,客人的文件内容我们不方便透露,但方先生,你是当事人,况且陈女士已不幸去世"

    "她……真的申请同我离婚?"

    '"是"

    "我怎么不知道"'

    "由陈女士单方面申请亦可,本来已决定由本律师行寄出给你签名,但后来陈女士希望能够说服你。她~直颇为踌躇。"

    "真要同我离婚?"

    "我想不会错,文件在此。已签好了名字,陈女士说,她从美国回来,即可同阁下来补上签名式。"

    安琪要离开我。

    在她的飞机失事之前一星期,她签署正式文件,要离开我。

    一点迹象都无,我一直觉得她深爱我,关怀我,一直,~直一直。我以为咱俩可以白头偕老。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定是做梦,梦醒了,一切成为过去,安琪仍是我的安琪,快快活活叫我下班在街角等她去吃刺生。

    "方先生方先生"

    我低下头。

    疲倦地说:"遗嘱呢,可否给我过目?"

    那位书记露出很诧异的神qíng来,又有点尴尬。

    他不得不说:"遗嘱不是给方先生你的,其中没有你的名字。"。

    我霍地站起来,"给谁?"

    "恕我不能透露。"

    我qiáng忍着颤抖的声线,"那我将她保管箱中的东西jiāo出来。"

    "不,方先生,那不重要,财产顺理成章属于你,陈女士遗嘱里说的不是这些。"

    小棋说什么……

    忘记整件事。

    .忘记它,从头开始。

    不要错爱,忘记整件事。"我们所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遗嘱是给A的吧。他是谁?

    一定是个他,没有她会送拇指大的钻石以及半山区的楼宇给另一个她。

    事qíng已经明白了。

    我站起来。

    忽然传惜自己,嚏,你还能有所动作呢,真不容易,你还活着呢。

    "离开了金德寿律师楼。安琪还打算瞒我多久?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一千一万个问题塞满我脑袋,化为食髓吸血的恶虫,要置我于死地。

    回到家中,我完全失败崩溃,亦不想挣扎斗争,和衣倒在chuáng上,不知身在何处。

    老周来接我时拼死命按门铃,按了不知多久,我才拖着ròu身去开门。

    "阿方,你面色如灰,发生什么事?今棋来过没有,你服药没有?'

    他扶住我。

    之后的事不必细说了。

    老周把我抬到他家去。

    住进客房三天、我就决定留下来,把老房子退租。

    心如灰一般,只要一阵风,就可以chuī散。

    只有周氏~家的温馨才可以把我的理智带回来。

    就算不出声,看着他们在日常生活中说笑聊天,各安其分,互相体贴,也是一项乐趣。

    告足一个月假,什么都不重要了,事业前途金钱健康,失去安琪一次已经是致命伤,我竟被bī失去她两次。

    像患了幽闭症似。日日坐在小棋房中看她做功课,不肯出声。

    小棋极端伶俐可爱,与我非常合得来,我俩完全不需要适应期。

    我不打扰,她也不烦我。

    小学生功课之多,超乎想象。

    小棋最怕中文作文。

    (命运弄人,也许长大后,她会成为一个言qíng小说作者,十万字十万字那样写,出版百余本小说。〕

    她不会查字典,时时会转头问我:"什么叫蹙,什么叫颦,什么叫小人长戚戚。"

    匪夷所思,小孩子怎么会学这些生字,什么时候才用得着?根本连大人都不甚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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