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学习照顾自己。」我站起来。「晚了,jú新,回家去吧,孩子在等。」
「噫,那个家。」jú新面孔上露出异常厌恶的神色来。
真奇怪,他们都不快乐,原来外头没有什么快乐的人。
多么意外,在jīng神病院里,每个病人都想速速痊愈,离开医院,重新投入外边的
世界,从头开始。
最后三个月,遵医嘱留院作最后观察,心急如焚,找到一份日历,每过一日,用
红笔在数字上打一个叉叉,时间过得似锅牛爬,我归心似箭,但一-间又见日历上打
满红叉叉,终于出来了。
他们不快乐,拥有一切,他们却不快乐。
这是最令我诧异之处。
我把jú新送出去,松下一口气。
没想过要做生意,完全没有,只想看清楚这个世界,脱节了两年,试图追回来。
看样子不用费很大劲,他们还是老样子。
躺在温暖的chuáng上,鼻端闻到似有还无的香味,这是前任女主人留下来的,人去了,
灵魂尚在,我若有这般大的魅力,李-当日就不会舍我而去。
第二天一早,妹妹上门来。穿著校服,拎着书包,有点怕难为qíng,我招呼她进来
吃份早点。
「你是大妹还是小妹?」
「小妹。」
这时女工也按铃进屋收拾。
「有什么事吗?」我递热茶给小妹。
「母亲叫我来,说同你商量。」
啊!
「她说,家里实在是一点开销都没有了,山穷水尽。」
「我写张支票。」
「她不要支票,嫌不够方便,要现款。」
我看着窗外良久,终于站起来,走进书房,开启抽屉,取出一叠现款,jiāo小妹手
中。
「不够明天再来。」
她并没有道谢,默默站起来,告辞。一切名正言顺,劫富济贫,或许她们想,这
一切各人原应有份,只不过为着一个老头去世前胡涂,没有把财产分清楚,所以劳驾
她们上门来讨。
妹妹把现款收好。
「当心点。」
「妈妈就在楼下角落等我。」
「她为什么不上来?」
妹妹不响。
「我随你下去。」取过钥匙,送她到楼下。
母亲站在停车场上,正吸烟,天气并不太冷,但她瑟缩着,似有某种癖好的人,
远jīng神不振。
妹妹迎上去,她匆匆扔掉烟头,伸出手,妹妹把现款递给她,她往衣袋里一塞,
急急离开,并没有抬起头来。
妹妹转头看我,我把手放在肩膀上,表示同qíng。
她低下头,像是羞愧。
妹妹说:「我要迟到了。」
她提着书包离去,我注意到她的裙子太短,鞋子太脏,才十多岁就开始憔悴。
回到楼上,一进门,女佣正出来,慌慌张张撞在我身上,定一定神,她说:「我
下去买些日用品。」
我觉得异样,四边一看,即发觉茶几上一只金表已经失去。
心头上失望,难以形容。
是谁取走的,是小妹,还是女佣?
手表是父亲的礼物,戴着它已有十年,在外国读书时,时常漏在宿舍公用浴室,
信不信由你,每个同学都知道它属于汤毓骏,会得取出jiāo我手中。
在医院住两年,把它当闹钟用,就放在枕边,医生护士女工进进出出都不曾失去。
到此刻却在家中失踪。
唯恐神经过敏,细细找寻了一遍,始终不见,不觉一阵心痛,昨日jú新上来的时
候,我还戴着它。
女佣买着杂物回头,我便着她走,以后都不用再来。
累得倒在沙发上,捧住头,不知如何应付。
殷医生说的,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出来前一日,大不以为然,斩钉截铁的说:「不,这下子完全痊愈,我知道该怎
么做,永远不需要再见你们。」
殷医生一呆,但反应很快,实时伸出手来。「如你所愿,永不再见。」
当时我也觉得做得太绝。
但为什么此刻反悔了呢?多么想取过电话,与殷医生或是陈姑娘说几句话,问候
他们,报告自己的近况,同时问一问,那位老病人有没有开口说话,而失恋的女病人
是否仍然不住叫着爱人的名字?
我一定是疯了,竟然牵挂着jīng神病院里的事与人。
用手紧紧掩住面孔,但心底下却觉得外间的一切更可怕更失常。恐惧缓缓自心底
升起,一向不擅应付,否则也不会待在医院几年。我把身子蜷缩起来,竭力忍受着孤
寂。
隔了很久才去接听,声音呜咽。
「毓骏,不舒服?」是李-,是他熟悉的声音。
不由得慌张的倾诉:「我不见了手表,记得那只表吗?」
「静下来,嘘,慢慢说给我听,可是那只会响的金表?」
「是,父亲给我的。」
「有没有放错地方?」
「没有。」
「别激动,我知道手表对你有极大的纪念价值,我马上来看你。」
「不,我想静一会儿。」
「三十分钟到,你别走开。」
我用双臂把自己紧紧拥着,看着天花板,深深叹口气。
一定要控制qíng绪,连忙斟杯冰水灌下肚子。别让李-看着好笑。
我已痊愈,我已正常,不能露出任何恐惧任何迹象,一定要沈着应付。
李-不用三十分钟就上来,我略为松弛。
他先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失败之后,轻轻的说:「看我带来什么?」
我用手撑着头,再也不感兴趣,看到他手中金光一闪,才跳起问:「找到了!」
多么希望失而复得,多么希望冤枉了佣人或是小妹。
李-把表放在我手中,不错,一模一样,但不是那只,这只是新的,他买来讨我
喜欢。
「谢谢你。」我戴上它。
「找了好几间铺子。」
「你一向神通广大。」
「你若真想谢谢我,就露一点欢容。」
忽然再也忍不住,对他断续的诉起苦来。「太不适应,白天不知做什么吃什么,
晚上十分孤清,在里面,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顾,出来之后反而手足无措,亲友都有企
图,并不关心我……」
「我是关心你的。」他温柔的说。
「你有裘瑟芬。」
「我与你仍是朋友。」
「尚能做朋友的话,又何必分开?」
「你要原谅我,在那个时候--」
「李-,无论在什么时候,你都以自己的利益为重。」
两个人静默下来,这样得罪他,他原应拂袖而去,我有点诧异。
隔很久他说:「不应记住里边的事,我知道你很吃了一点苦。」
「没有,他们对我极好,要什么有什么,现在连找个人说话都不容易。」
「jú新呢?我一直怪你与jú新说得太多,她与你顶谈得来。」
我把腕上的表转来转去。「是,jú新。」
「要人照顾还不容易,我替你办,保证厨子明天就到,而且是个手脚gān净的。」
我了。「我还是老样子,是不是?」
「每个人都希望你恢复旧观,」他说。「别为这种小事担心。」
他拉起我的手。
有一度我们想结婚,父亲剧烈反对,老人不喜欢李-,他倔qiáng的直觉令我非常困
惑,偷偷与李-来往的日子是最痛苦的经验,我不怕李的妻子,但不想令父亲失望,
母亲已经是他的致命伤,我不能再加重他创伤。
父亲已逝去,少了qiáng大的阻力,此刻我与李-沦为朋友关系,再也没想过结婚。
我说:「除了厨子,还要一位女士。做茶时手会发抖,已有两年没有冲过开水。」
「才两年?我以为你一辈子没做过这种粗活。」
李-一直有使我展颜的本领。
「同-出去逛如何?」
「与裘瑟芬!」我警惕地问。
「我同你两人。」他保证。
我披上外套,同他出去,他选间法国菜馆,环境本来不错,我也打算好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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