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梨魂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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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感激上主赐给我这个女儿。

    “那你就伴着母亲一辈子吧。”我自私地说。

    “那好。”

    说都是这么说,我并不是怀疑小女儿的诚意,但再过数年,昏头昏脑不幸地恋爱起来,什么人都不再重要,老妈还不是对牢电视机喝威士忌过来她余生。

    是夜当然没睡好,第二天醒来,身体不知少什么,不归位,巴不得放十年假,但也bī着自己起来梳洗回到写字楼。

    女秘书抱着影印的文件出来,笑道:“没有那几部司乐机不知怎么办。”

    我说:“用手抄。”

    “也可用复写纸。”她说。

    我的心一动。

    “一百年前的人看到简单的影印机都会吓死。”她说。

    我凝神。

    “现在我们每架机器每月印万多张。”

    我没有说什么,心中疑团似见曙光。

第三章

    女秘书笑着说下去,“科学进步,许多不可思议的东西都可以实现,照相机留声机都妙不可言,还有,传真机可以把数千公里外的图片在十五秒内传到地球另一半,昨夜我母亲才说,洗衣机比神仙还好,大堆脏衣服塞进去,耽一会儿,雪白洁净的取出来,不是魔法是什么。”

    她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在一边听得发呆。

    她把文件整理好,递上来,“看,比真本还漂亮。”

    我接过文件。

    她说:“迟早人都可以影印复制,公司放一个,家中放一个,真的那一个躲到一角不问世事,哈哈哈。”

    我不由自主接上去问:“但那些副本不可能做到有年龄分别吧?”

    女秘书侧头想了一想:“咱们公司有一付电脑,印起图则来,可以随时作出修订,出来的副本,跟正本不一定一模一样。”

    我坐下来:“我的天。”

    “它的记忆系统可以储三十年前的旧图片文件,一按钮,马上把它印出来,丝毫不差,还是彩色的。”

    我着了魔似的,是是是,我知道有这样一部机器。

    “真伟大。”

    “嗳,象神话故事中的法宝。”她说。

    我看着她,“你真聪明。”

    “我,”她腼碘起来,“我不过胡扯而已。”

    “老板今日脾气好吗?”

    “面如土色。”

    开完会,我匆匆走到科技部门。

    技术员迎上来。“顾小姐找什么资料?”

    “我的过去。”

    “嗯?”

    “我过去十年在本公司的资料。”

    “那最容易不过,”他微笑,以为我另有高就。“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我将来的资料呢?”

    技术员一怔,有点紧张,“顾小姐也知道这件事?”

    我不明所以,只得点点头。

    他松一口气,“当然,顾小姐是本公司高级职员,是的,公司打算根据各人过去表现,预测他未来成绩,在考虑升级时用。”

    “预测?”

    他笑,“预测一个在未来十年中的成就,比预测天气容易得多了。”

    我震惊地站在那儿。

    “不过该部门资料只供总经理过目,顾小姐,我们的前途,可以说受电脑控制了。”

    隐隐约约,我似明白了什么,但不知从何说起。

    “顾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我如梦初醒,“没有了,谢谢。”

    我回到自己办公室去。

    女秘书问:“会议顺利吗?”

    “老板直骂人。”

    “要不要胃药?”

    咦,怎么这次免疫,不能置信,往日开完大会出来,总是头痛脚痛,今天,心里有别的事,注意力不集中,不受刺激。

    我问秘书:“公司里最高级的科学家是谁?”

    “维修工程师。”

    “不,他是实践派,有没有谁想象力比较丰富?”

    “唏,算了吧,他们都忙着读马经,哪儿有空。”

    “一个也没有?”

    “有的话,我早去追求他。”

    我微笑,说得有理。

    直到下班,我都心神不宁,因此没有伏案工作,看到日落满天红霞的美景。

    秘书说:“下班一条龙,我游泳去。

    “年轻真好。”我顺口说。

    她回过头来,“海滩上并没有牌子注明二十五岁以下才准游泳。”

    我一怔。

    “你们几位女士把所有jīng力都灌注在工作上,”她说下去:“完全没有调剂,我认为不值得如此牺牲,不过一份职业而已,你们一走,即刻有人上来顶替,公司不会垮掉的。何必送命地做呢。”

    我呆着聆听。

    “对不起顾小姐,我只是个小秘书,我的想法是百分之百胸无大志的。”

    我抓起手袋,“你说得很对。”

    “不怪我吧,顾小姐?”

    我拧拧她脸颊。

    我们离开公司时是六点半,灯火通明,根本没有下班的意思,这整个城市有点走火入魔,习惯赶命,还动辄嫌他乡正常速度节奏缓慢。

    我不管了,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事要做。

    回到家,神qíng紧张,即刻神经兮兮地淋浴休息,用两只湿水茶包敷在双目上,不想那一位玉梨看到我,发觉我比她老。

    一边吩咐咪咪,“那套咖啡与黑的麻布裙,叫佣人熨一熨。”

    “那套衣裳已有两季历史。”

    “只穿过三次。”

    “可怜的妈妈,实在很省。”

    “你懂什么,最笨的是比赛时装,老来只余一橱旧衣,除非有个大户无限量支持,否则整洁大方便可。”

    “嗯。”

    “这人有点苗头吧。”

    咪咪误会了。

    她以为我这陈年旧货终于有人问津。

    “是一位小姐。”

    “妈妈你真糊涂,女人同女人,于事无补。”

    咪咪的口气是妖jīng,也好,没有人会占得到她的便宜,不用替他担忧。

    但愿我十九岁时有她这般智慧。

    我说:“我约了人家是谈正经事。”

    “生意?”

    “把我那双唯一的高跟鞋取出来。”

    本想吃点面才去,但是胃部不合作,象是塞住一大团棉花,我们这种人是无论如何胖不起来的。

    到玫瑰径三号,早了十五分钟。

    准时是帝王式美德,我在门外徘徊,心中模拟各种问题多则,预备弄个水落石出。

    终于在九点缺五分上去按铃。

    大门打开,她站在我面前。

    感觉就象照镜子,十分诡异。

    我们两人呆了一会,反而是我先开口,“你保养得真不赖。”

    她笑了,“请进来。”

    屋子里陈设大方名贵,我坐下,来不及地问:“你是不是真人?”

    “骗不到你,不,我不是真人。”

    我一阵晕眩,“那你是什么?”

    她没有即时回答,沉吟着。

    “如果你不是真的,那我呢,我是什么?”

    “你是真的顾玉梨。”

    “你怎么知道?现在连我自己都糊涂了。”

    “镇静一点。”

    “你到底是什么?”

    她笑吟吟的答:“我是玉梨魂。”

    我被她说得啼笑皆非,沉默下来。

    在这所静寂幽暗的寓所内,我看到了自己,与自身对话。

    “我觉得你生活得很好。”我羡慕地说。

    “托赖。”

    我低下头,“区先生似乎很照顾你。”

    “我知道你去看过他。”

    “他是不是真人?”

    “当然是。”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

    可比我有办法得多。

    我叹息一声,“谁不想认识那样的人才。”

    “你很寂寞吧?”她似乎很了解。

    “我想是。”

    “而且不快乐。”

    “因为我是个失败者。”

    “我不准你小觑自己,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她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

    我大惑不解,这明明是一双活生生温柔暖和的人手。正如我拥抱少年顾玉梨时,也感觉她的ròu体存在。

    她说下去:“我认为你做得不错——”

    我忍不住笑起来,“你自然帮我,正如你适才说的,你是我,我是你,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月边河塘照瘦影,卿须怜我我怜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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