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咬牙,“一切已经过去。”
“可不是,已经吃了那么多苦,才到今天,怎么往回走?”她很深意的说,语气是苦涩!
但是我抬起头来,却看见她对着我咪咪笑。
我很震动,为什么每个人都生活得那么苦?每个人都有本难念的经?为什么没有人可以舒畅地过其理想生活?
我很难过!把脸埋在手心中。
“想什么?”
“觉得深深的寂寞。”
“你还算寂寞,唉。”
“谁为我拒当这一切?这种渡日如年的日子,还不是靠我自己一天一天熬过?我多希望可以睡得昏死,直至我心灵恢复?”
“傻孩子。”她笑。
那天我们聚到凌晨才分手。
何夫人的慧黠给我很大的支持,其实一个人不介意悲哀,只要有人了解他的悲哀,或是同他一样悲哀,人是群居动物,最怕寂寞,有人陪就可以生存,这解释了人们捱得过战争这种大灾难的原因。
我有何夫人相陪,心qíng自然而然不一样。
有意无意之间,我开始约会她。
她往哪里跑,我跟到哪里。
她似乎是个相当自由的女人,生活很有规律,星期一必然在健身美容院,星期二、四做头发,星期三在中环,星期六日在家,每天晚上都非常活跃,五时到六时选购衣饰。
社会与她无关,天塌下来她还是在最好的饭店内啜白酒。天也与她无关,三个司机廿四小时恭候她的车子、哪有日夜,不与她谈过话,不会相信她是有血有ròu的一个人。
但是她的确是有血有ròu的一个人。
被我追踪得发毛,她说:“你当心我告诉利老先生。”
“告诉他好了,叫他把我送到外国去。”我讪笑。
“你到此刻还不原谅他?”她讶异的问。
我转过头,除非有一天,我完全忘记爱伦娜吧。
“可怜的孩子,在香港不乖,赶往外国,在外国不受遥控,又抓回来。”她很同qíng我。
我说:“可不就像具玩偶一样。”
“听话一点。”她笑。
“想见到你,想与你聊天,想听你的声音。”
“有很多未婚的小姐愿意陪你。”
“陪我?还是陪利少奶奶的衔头?”我嘲讽的问。
“不要太啬吝,自己拥有的,应同人分享。”她说。
我不理她,常常驾了车在她家门口等。
jīng神有了寄托,每天起得比较早,生活较有规律,父亲还以为我快要恢复正常,只有妹妹,非常担心。她很爱我,我们两个人的童年日子并没有过得外头人想像中的那么幸福,母亲一早去世,妹妹与我过着异常寂寞的生活,父亲很难得才见到一次,通常由褓姆把我们穿戴整齐了,再三警告恐吓哄骗说不准哭,才带着出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头人是不会晓得的,也没有必要让他们晓得。
我与妹妹,自幼手拉手相依为命长大,跟穷家的孩子一般贫乏。
父亲并不知道我们心灵的空虚。
爱伦娜将于肯陪我喝茶。
她说:“其实一百个女人,有一百个吃软不吃硬,只要肯哄她便行。”
“我还以为女人爱钞票。”我说。
她扬一扬手,一腕的钻石手镯便顺势往臂上溜。
“钞票可遇不可求哪,”她自嘲的口物又来了,“况且有了钞票,也想有个知己朋友。”
“把我升作你的知己吧!”我说。
她笑了,“你这孩子,我怕我会给你累死。”
我握看她的手,戒指上的宝石冰冷地触着我的手,我兴奋的说:“你有没有看过鲤鱼jīng与白娘娘的故事?都是个千年得道的妖jīng,为了爱qíng,就把道行付之流水。”
她抽回手,缓缓的转动手上的戒指,“妖jīng与神仙嘛,的确有资格放肆一点,咱们是凡人,未必有这么天真,可免则免。”
我轻轻的说:“我也没有资格叫你牺牲。”
“当然你不会,”她一笔勾销,“我们不过是稍微谈得来的朋友。”
“你gān嘛不说我在追你?”我bī上去。
“利家与何家也算是世jiāo了,何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尚待字闺中,我倒可以做一个顺水媒人。”
她真是滑不溜手,与她在一起,是斗智游戏。
“她们两个……”
“怎么样?不知多少读完法律、电脑、建筑的男孩子,都等着与这两个女孩子结jiāo,希望她们父亲拿钱出来开业,不委屈你了。”
“我自己父亲有钱。”
“所以,钱可以令一个人清高,为此你少受多少气。”
我摇摇头,“所以我的生活沉闷,很多人以工作为大前提,一下子升,一下子落,在挣扎当儿,他们获得快感,我一生下来注定是个纨绔子弟,再用功也还只是一块追求女明星的料子。”
“何必妄自菲薄。”她仍然无动于表。
“冰山。”我叫她。
她含笑。
“像你戴的钻石一样,冰冰凉。”
她摇摇头。
“但你是这么美,一朵钻石花,不不,水晶般聪明,是一朵水晶花。”
她大笑起来。
“太俗气了。”她说。
“我不认为如此。”我说:“形容女人的名词多数很俗,但同时非常贴切。”
“我是水晶花?”她喃喃自语。
她不大肯出来,但是虽然如此,父亲还是得到了消息。
他抓我问话。
我很不耐烦,在他的书房里,我来回踱步,他令我坐,我无论如何不肯坐下来。
他说:“你这样一直动,令我心烦意乱。”
我不予理会,我比他更烦。
“你最近怎么?与何老三的外室时常见面?”
“回来香港大半年,才见过三次,在宴会应酬场合碰见的不算。”
“听说你天天到她家门口等。”
“谁说的?”
“自然有人说我听。”
“愿他下拔舌地狱,嘴巴生斤疮。”
“国超!”他喝我,“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你愿意相信,便是真的。”我说。
“你想气死我是不是?”
“不,我只是不相心闷死自己。”
“为什么老跟爹爹作对?”
“太坏了,我老是讨不到你的欢心。”
“国超。”
“爹,我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你知道吗?你真的知道?”他苦苦bī我。
我摊摊手,转过头来看着地。
“我想我已经爱上了她。”我已不得激怒他来得报仇,“这一次你不能再阻止我,我有我的感qíng生活。”
“你——”他整个人簌簌的抖动起来。
“父亲,不要把我当作一只小猴子,我是已经近三十的人了。”
“那为什么你不用一下脑筋?”
“所有可以想的,都给你想尽了,父亲。”我苦涩的说。
“你不能跟何老三的外室有什么事,你绝对不可以,朋友妻,不可戏,这是江湖上的例。”
“江湖已经过气。”我打开书房门就走。
我有一种痛苦的快感。
他能把我怎么样?下个月不存钱进我户口?
左右是没钱,我索xing回欧洲去,也许jīng神上还愉快一些。不知怎地,回来半年,胆子也磨大了,从欧洲回来,什么都记得带,单单漏忘一颗心。
那日我没有上街,很早睡,一转身便醒,喃喃自语,安慰自己:你会好的,你会痊愈的,这不是一个五痨七伤的过渡时期,你会好起来,放心,你一定会再得到爱qíng,你一定会再获得安眠。
“国超国超。”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恍惚觉得是爱伦娜在推我,委婉乌黑的长发飘拂在我面前,她最喜欢这样子唤醒我。”挣扎她彷佛又变成另外一个爱伦娜,正笑盈盈的看着我,眼睛充满嘲弄之意,向我挑战:“你敢吗?我谅你也不敢。”
“国超、国超。”
我满头大汗的醒来,看到身边人,却是妹妹。
“唉,”我长长太息一声。
她钻到我被dòng里,“外头冷。”
我们小时候老是偷偷睡一张chuáng上,因为害怕,搂得紧紧的,想起来便一阵温馨。
“你怎么来了?”
“爸爸叫我来的,他说你爱上了爱伦娜何。”
“那有这种事,故意气他的。”
“爹前辈子一定做了什么亏心事,而那个女人正叫爱伦娜,不然为什么他的儿子净为爱伦娜给他受气?”妹妹咕咕咕的笑。
我也笑出来……
“爹年纪也大了,你别叫他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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