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绿绮思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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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哈哈的大笑起来,“铁树开花?”

    他把车子开上山顶。

    我很感慨,结不结婚都一样,我与杨的感qíng已经起了老茧,不复新鲜。

    但正如他说,人不如旧,再要我花三五年去发掘另一个男人的好处,我怕来不及了。

    “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看看风景。”

    “必业,我累了,改天吧。”

    “不是累,是厌倦。明涛,如果你对我疲倦,只要说一声,我绝不缠你。”

    “这我相信。”我说。

    杨必业缠女人?听也没听说过。

    他把车子停在避车处,往山脚下看,一半景色现在雾里,美得不能形容。

    这样的好地方,他可不曾带我来过,现在要与人争了,所以善待我。

    真悲哀。

    杨必业不懂得尊重人。

    他坐在车中,彷佛也不知该做甚么才好。如果我是别的女人,他早一只臂膀搭过来了。

    真尴尬,看来我们除了结婚或分手之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而杨不愿分手,他要结婚。

    我也不想同他分手。我们在一起已经那么久,大家有非常深切的了解,我们的关系和洽,在一起舒服熨贴。

    年轻人就只会谈恋爱,他们大概有他们的享受吧,在我看来,顶多不过是一些痛苦的快感,好似穿新鞋子走长途,美则美矣,毫无实际,新鞋保证把双足夹得皮破血流。

    人到中年─没有那个qíng趣,最主要是舒适,下了班找到熟悉的沙发,熟悉的拖鞋,熟悉的人……

    我说:“你让我想一想吧。”

    他有很多的喜悦,“好极了。”

    “三两天内答覆你。”我叹口气。

    “我先去买戒指。”他说。

    “你别太笃定。”

    “明涛,我们都太清楚对方,其实你心已经活动,我替你物色婚纱。”

    “婚甚么鬼纱?”我笑,“非得大锣大鼓告诉全世界人说,这个半老婆娘找到瘟生?”

    “我可不是瘟生。”

    “那就得了,一切从简,你让我想清楚。”

    “不必想,我们到巴黎去静静住上一个月,多好。”

    “送我下山去吧,我晚上有约会。”

    “好好好。”

    车子下山,我们看见男男女女扭股的楼在一起。

    我跟必业说:“我们从来未曾这样过。”

    他搔搔头皮,“嗳,奇怪,一见你就忍不住急急商量大事,不知从何开始。”

    我哈哈大笑起来,“或许是我不够风骚。”

    “不可以的,你会是我正式的妻。”

    杨忽然正颜的说:“不能风骚,轻骨头的女人,市面上要多少有多少,我的妻要有卡拉斯。”

    “谢谢你。”我点点头。

    “这是我的一点虚荣心。”

    下得山来,已是华灯初上。

    我很讶异发觉刘振华坐在我客厅中。

    “还没到七点半呢。”

    “可是我忽然接了通告,无法跟你一起。”他焦急的说。

    “不要紧。”我微笑,“工作要紧,来杯啤酒好不好?”

    “我想做逃兵。”他很懊恼的说。

    “太不值得了。”我说:“你的前途要紧。”

    他笑,“那我先走一步。”

    “改天见。”我送他出去。

    那天晚上我本打算静静听音乐渡过。

    但家瑛上来告诉我,他们一队人隔数日便要回学校。

    她问:“听说你跟杨大哥要结婚了?”

    “谁说的?”我问。

    “杨大哥说的。”

    “嘿!”

    “表姐,你们早该结婚了。”

    我微笑:“小孩子懂什么?”

    “刘振华有没有找你?”家瑛问。

    “怎么,几时做了包打听?”我一怔。

    “刘振华这个人蛮有趣的,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不过jiāo朋友无所谓,不能这样势利。他很红,很多女孩子追求他,事实上他的剧集此刻在播。”

    家瑛去开电视。

    萤光幕上出现了刘振华,正在与一个少女谈qíng说爱。

    谁会看这种剧集?我所感动的,不过是年轻人一颗炽热的心。

    “我们同他很谈得来,他工作很热qíng,大家也很尊重他。”

    我点点头。

    “最近他接到的剧本很荒谬,三十集的戏都要他跟一个近四十岁的女人谈恋爱──怎么可能!他很头痛,由此可知,吃他们那一行饭并不容易。”

    我的心一触动。

    “我们同他说:不如找个假对象,设法了解一下对方的心态。”家瑛娓娓道来。

    我如胸头给人撞了一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那日吃茶见了你,他就问我们拿你的电话,”家瑛笑,“我们都说他找错对象,后来他也承认,编故事管编故事,在现实生活中,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我缓缓转过头去,“我成了别人排戏用的木偶?”

    “不是,当然不是,”家瑛讯异的说:“只不过刘振华想接触一下他从前没有机会接触的人而已──一个有高贵职业,年纪略大的女人。”

    我镇静下来,微笑着,“他的结论如何?”

    “他说你对他很客气,你说话充满了智慧,而且也活力充沛。”

    我啼笑皆非,他简直在解剖研究我。“我还没七老八十呢!”

    家瑛很羡慕的样子,“真的,表姐,我到了你这种年纪,还有你这样,就心满意足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

    一向说老老老,不过是打趣自己。就因为外表看去!并不觉自己老,才有心思提着这个老字、没想到在她们心目中,我是不折不扣的老妇人了。

    “表姐,你有三十六吧?”

    “有了。”

    “刘振华也说你保养得真好。再过十八年,我也会三十六岁,真可怕!”

    我“霍”地坐起来,“没有什么可怕的,每个人都会到三十六岁,除非他三十五岁死了。”

    家瑛吐吐舌头。

    隔了一会儿,她说:“我走了。”

    我并没有留她,我从来没有这样懊恼过。

    我拨了电话到扬必业那里,他居然在家。

    “明涛?”他非常讶异。

    “我考虑好了。”我说。

    “我去订两张飞机票。”他真的清楚我。

    “好的。”我说:“我们在英国注册,也不必请客了。”

    “一切唯命是从。”必业很高兴。

    “必业,外头的世界到底怎么样了?”我茫然问。

    “反正不再适合你我,现在是他们年轻人的天下,他们很狠的,合则留,不合则分,一点人qíng味都没有。”

    我说:“我也不想再出去看。”

    “明涛,我们明天一早见。”他安慰我,“别想太多。”

    “明天见。”我怔怔放下电话。

    我很疲倦。

    满以为多认识一个小朋友,谁知人家别有用心,我苦笑着摇头,几十岁的人了。……

    我坐在窗前很久很久,非常佩服在qíng海打滚的芸芸众生。

    至于我,我还是照着老路走下去,我没有那种勇气。我深深叹一口气。

    中年人要好好保养自己。

哀绿绮思

    她的名字叫哀绿绮思。

    是“阿伯拉与哀绿绮思的qíng书”的哀绿绮思。

    我们叫她哀。

    我们是小丁、小文,及小皮。三个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合股开一家小小广告公司。

    我姓皮,小皮。

    哀绿绮思是我们的客户,她是一间化妆品公司的推广经理,人长得美艳不可方物,简直可以为该厂之产品现身说法,她带来的模特儿却往往“呀呀呜呜”,很讽刺,是不是?世事往往如此。

    化妆品靠的是宣传,老名牌那么多,新产品要打入市场,要无数的推广才能站得住脚。

    头一年哀绿绮思做得几乎没蓬头垢面。

    但不修边幅的她仍然那么美。

    我同小丁说:“等我们公司站住脚的时候,我要追求哀。”

    小文也感慨的说:“真的,经济不稳,何以成家。”

    小丁说:“好像此刻流行一人一份。”

    我瞪地一眼,“你好意思。”

    小丁立刻羞愧,“是是是,她要做可以做,如果不想做,做丈夫的就有义务对她负责。”

    小文用手撑着腮,以铅笔敲击杯子,“几时才站得住脚?今年仍无盈余,我们每人只能支到若gān月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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