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觉得局促了。
为什么呢?我不怕他,他倒反而怕我?这事可能吗?
“你姓什么?”我问他,滑稽,我的声音也低下来了。
而且我一点都不害怕,他也并不如我想像中那么可怕。
“我姓许。”他答。
“许先生。”怎么会叫他一声先生呢?他是一个勒索祖母的人呀,站在这里与他
讲什么?祖母知道一定急死了!
“啊。”他应了一下。
“你打算怎么样?”我问:“祖母是不会再给你的了。”
“也许你不相信,我只是要再来看看你。”他说。
“看我?”我反问:“我有什么好看?你要钱罢了。”
“是的,我要钱,你母亲身体不好,要看医生。”
“我不相信,所有要钱的人都说为了看病!”他苦笑。
“可是也有人借了钱转头便去赌去花天酒地!”
我一点不给他留面子,一直数落他,拆穿他。
他不出声,只是看着我,然后说:“你很聪明,小曼。”
“我劝你还是不要再来找我们了,许先生。”我告诉他。
他答非所问的说:“小曼,你到底是念过书的孩子,聪明。”
我不耐烦的说:“许先生,你听见没有?你还是趁早就放手吧,祖母带大我,也
不是容易的。”
“是的是的,她只是个老女人,我们太不对了。”
“假如你以后都不来骚扰我们,那也是值得原谅的。”
“以后都不会了。当初……只是你母亲要见你,真的。”
我不出声。
“你晓得穷人的毛病,”他说:“把孩子卖掉又想念他。”
“我是被卖掉的?”我心有点酸。祖母说过她给了钱他们。
“是,实在太需要钱了,孩子又多,像讨债鬼一样。”
“谁叫你们养下那么多的?”我喝问他,“又把我卖掉!”
他不响。
“幸亏是卖给我祖母!但是你们太不要脸了!”我转头走。
“小曼!小曼!”
“叫我作甚?”
“你回来,回来再与我说几句话!”他央求我。
我厌恶的说:“不多说了!你以后也别再来搅我们。”
“小曼,难道你不想念你母亲?难道你不要见她?”
我背着身略一迟疑。
“她到底是生你的母亲!而且她生了病想见你!”
我的眼前马上浮现出一个脸青唇白的病妇来了!
我掩上了脸。
也许这个男人撒谎,也许我母亲只是一个妖冶的女人,敞开着旗袍领子,手指夹
着烟。
我朝前走了几步,我想到了我的祖母,她正在等我回去呢。
“小曼!你真的不想去看一看!”那个男人又开口了。
我猛地回头看住他。
“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他说。
“相信你?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冷笑,“我怎么知道你会把我带到什么样的地
方去?告诉你,你聪明一点别再鬼鬼祟祟的出现,要不然我就报警!”
我头也不回的就走。
他还在叫,“她住在美丽街一号二楼,你自己去看好了!”
我的心一动。美丽街?从来没听过有这样的街道。
我叫了街车往家里赶,一直从车窗往后面看。
我直到现在才后悔,怎么会跟他说了那么久?
我与他说道理有什么用?他会答应不再来找我们?
他会断了这条好财路?才怪呢!我们还是要想法子。
我怕他会跟上来,一直看后面的车子,但是他没有。
他是不愁没有机会的。他不急于跟我回家。
但是他为什么要向我解释那么多呢?我不明白。
他好像想我对他好感,同qíng,这对他有什么用?
美丽街一号二楼。我母亲住在那里,这是他说的。
是真的吗?
回到家里,祖母皱着眉头。
“祖母。”我叫她。
“小曼,我打算搬家了,我们搬到另一层房子去住。”
“这里呢?”我问。
“租掉。这样比较好一点,”她说:“避一避麻烦。”
“很好,”我也笑了,“祖母,我们早该想到了。”
祖母拍拍我的背,“小曼,必要时你还得转学校。”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我不gān,这不行。”
“为什么?”
“祖母,你不晓得,做cha班生会影响功课,而且好的学校不收cha班生,我念得好
好的,怎么可以转校,”
“你不怕那个人?”祖母问我,“他会从学校跟到家来!”
“这──”
“到时我们搬那儿都没有用!”祖母告诉我。
“唉。”我叹口气。
“听我的吧。”祖母说:“我会替你安排好学校的。”
“也许他不会再来了呢?”我说:“先等一等好吗?”
“不会再来?才怪呢,”祖母固执的说:“小曼,你不听话。”
“祖母───好吧,听你的吧。”我又叹口气。
我不怪她,老年人总有点专制,而且她又为了我们安全。
我没有把今天这男人的事qíng告诉她,免她担心。
我在学校里又过了三天,祖母一时找不到cha班生学位。
但是那个男人果然没有再来。第五天第七天,他也没来。
我们的家倒是搬了,搬到以前空中小姐住的那层。
地方虽然小了一点;但是很舒适的样子,我也喜欢。
第九天第十天,姓许的男人还是没有出现的征象。
我心里有种感觉,他永远不会再出现再出现了,我想。
我告诉祖母:“那个男人没有再来。”
“是吗?”她不置信的问:“不可能的事qíng啊!”
“也许他良心发现了,”我说:“他有打电话来吗?”
“没有?”祖母说:“这里新地方,他们找不到的。”
“可能不会再出现了,”我开心的说:“那该多好。”
“如果真的不出现,那就太好太好了。”祖母也说。
然后半个月过去了,姓许的男人一去无踪,消失了。
祖母没有再提起转校的事qíng,我当然更不出声。
祖母说得对,我是很孝顺她的,样样尽量迁就她。
像转校这件事qíng,我根本不赞成,但是我也答应地。
幸亏现在不了了之,否则我心里一定会不开心。
事qíng好像已经全过去了,我的生活又正常起来。
祖母jīng神也好转了,她手上的戒子,也没有继续失踪。
恶梦好像完全过去,我实在很振作,功课恢复进步。
无论怎么样,这件事qíng是我母亲做得不对,我想。
她不该支使姓许的男人来勒索祖母,这是下流的手段。
祖母的钱只是一点可怜的节蓄,他们怎么可以像qiáng盗?
即使她病了,想我,我也不会同qíng她的,她错得厉害。
既然经济不好,也该早有打算,勒榨不是好办法。
不过那个姓许的男人,倒是遵守了诺言,他没有再来。
他是一个讲出话算数的人吗?不可能的事qíng。
但是他又的确没有再出现,难道他真的做得到?
祖母问我,“那个男人,真的没有在学校找你了?”
“没有。”我答。
但是我记得他那张脸,瘦得像个贴髅,可怕之至。
还有他身上肮脏的衣服,旧的裤子,破的衬衫。
那双皮鞋,连鞋带都断掉了,袜子退在足踝上。
这样难看的男人,我一辈子不会再看到第二个。
祖母是这样的整洁,同学们这么可爱,我自己又相当要好,老师更不用说了,几
时见过这样恐怖的人来着?。
难怪他给我的印象特别深了,这不是奇怪的事。
不过他忽然中止来骚扰我们,实在是太奇怪了。
渐渐时间过去,匆匆几个月,我的大考完毕了。
放假在等成绩公布,我与祖母都很兴奋紧张。
祖母一直在想将我这个奖我那个,估计我的成绩一定优异,绝对不差。
我自己呢?颇有一点信心,又有一点担心,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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