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这个颜色_亦舒【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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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地方?」

    「我已约好朋友,跟着来,包管你大快朵颐。」

    我以为有哪一个巴黎名厨来到贵境,谁知他一带把我带到cháo州大牌档,他的朋友小蔡早已在那里等他,叫了一桌了的菜,还陆续有来。

    全是海产,炒得香喷喷,空气漫满蒜与椒的浓味,但我没有劲筷。

    两个穿短衣的伙计正蹲在一角洗碗,那桶水叫人见之胃口立减。谁怕死呢,做人总是要死的,但吃苦就不必了,为了一碟炒蚬而中毒,在医院躺上十天八天,实在滑稽。》

    我的酒意已去,又找不到洗手间,坐立不安,又没兴趣用竹签桃出东风螺来吃,很得罪了这位蔡先牛。他一边空口嚼着指天椒,一边说:「有种人一辈子住在象牙塔中,不知损失了什么。」『

    这种人当然是我。

    我微笑。

    他与徐培南区是一对,不羁是为潇洒,小心是为狷介,我们的价值观念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他说完之后,狠狠挟着生的鲩鱼皮塞进嘴里,满满一水杯加饭酒一下子喝个gān净,抗议我这种没有生活qíng趣的女人的存在。

    奇怪,我嫌小朱,他们也嫌我。

    我是不该来的,身后开了火锅在炒面点,所有的油烟全为我的凯斯咪羊毛衫所吸收。

    真不值,一时不察,又上大当。

    「来,」徐培南说,「吃点蚝仔粥,毒不死的。」

    他先取过碗,大声地夸张地,素落索落的喝几口,表示并没有蒙汗药。

    我只得顺意喝了两口。

    徐培南徐培南,你总不放过我,又被你陷害。

    小蔡说;「送那妞儿回家,培南,我们去找卫君出来继续喝。」

    我如皇恩大赦,连忙起来,「我自己回家即可,不必劳驾。」

    小蔡大乐,立刻站起来与我握手道别,我也不再去看徐培南,挥手叫了街车便跳上去。

    我并没有委屈的感觉,我不该试得太辛苦,有些人是根本不能做朋友的。

    车子停在家门口,我付了车资,突觉胃抽错搐,便呕吐起来。

    有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吓得我跳起来,屋漏兼夜雨,莫非是劫匪。

    我抬头一看,是徐培南,我拂开他的手。

    「怎么了?」

    「明天见。」我伸手按门铃。

    「要不看医生?」

    「不用。」

    女佣替我开门,我抢进房去,父母在身后追着来问。我关上门,拒绝他们的热qíng。

    我无恙。

    小朱一有机会便告诉我,他同红羽毛开始约会。

    他说她很寂寞很可怜,路途遥遥到东方来,人家不予受理,他见义勇为,救美女脱险境,也是很应该的。

    我错愕的说:「我以为你是我裙下不贰之臣。」

    他立刻理直气肚的说:「但是你不爱我。」

    我笑,打蛇随棍上,「祝你幸福。」

    他会的,不需旁人但心,千里姻缘一线牵,红羽毛认识徐培南,找到这里来,不外是为着成全小朱。而小朱之跟在我身边,是上天安排他藉此与红羽毛接触。我与徐培南在这件事上都是配角。

    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qíng。张元震在外国一概不理,什么都不想知道,那边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只听见小朱说过:「张先生也该回来了吧。」

    我想说:「不,他不回来,我要缠住你。」又怕朱小生真的会相信。我受过教训,话不可以乱说。

    有一次老同学叙旧完毕,顺路的叫一部车回家,同车一位女士当我生麻风,不但坐得远远,且不愿jiāo谈,我挖空心思找题材敷衍她,「住哪里?」「隔壁玉兰路。」

    我脱口说:「那倒好,有空到你处坐。」谁知她惊赅莫名,双手乱摆,「我就要搬了,我就要搬了。」

    许社长请客我还没去呢。她不知何故但心事。

    不过这个之后我就少应酬少说笑。

    小朱调转头来安慰我,「张先生回来,记得请我喝喜酒。」

    我只是微笑,现在他调转头要甩掉我。

    徐伯母来邀请我去露营。

    「是培南主办的,你不如也参加,都是年轻人,假期不寂寞。培南同那个红番女子,不过是普通朋友,志鹃,我那查清楚了。」

    她紧紧拉着我的手,摇过来又摇过去。小孩子有事求大人的时候,常常有这个动作。

    露营?想起来都发抖。

    我还去露营?那是十二岁到十九岁半少年人的玩意儿。我光是洗隐形眼镜的药水与工具就一大堆,怎么离得开豪华住宅,别开这种玩笑。

    也难怪徐培南及小蔡先生要瞧不起我。

    连出去开半朝会都觉得辛苦,因为要茶没茶,要水没水。或许真到灾难期,会得庄敬自qiáng,但现在我得储蓄我的jīng力。

    我与徐培南无法走得拢。

    我打一个呵欠,虽然用手掩着面孔,徐伯母也看得出来。

    徐伯母失望了,但仍然没有放开我的手。

    她说:「志鹃,你知道徐家姆妈一直喜欢你。」

    「我知道,」我说:「我自小知道。」

    「现在象你这样斯文端庄的女孩子极少,外头那些近三十岁的女人,都还疯疯癫癫的满山跑,叫人吃不消。」

    我莞尔。令郎也是呀,我心想,徐伯母,何必单挑别人眼中之剌呢,令郎也届而立之年,为何还似野孩子。

    我说:「我是老派,妈把我教僵掉了。」

    「她有家教,我及她十分一就好了。」

    「徐伯母你不必担心。今日搓不搓牌?」

    「嗳,待我去找搭子。」徐伯母的注意力边转移。

    从前我最讨厌麻将牌,现在觉得这个玩意儿有点意思,女人只要坐在牌桌面前,省却不少烦恼。

    我说,「我替你们去买点心水果,我知道徐伯母爱吃栗子蛋糕。」

    「是是是。」她说。

    我特地开车出去,在酒店的糕饼店轮对做孝顺女儿。身后排着个说英文的唐人女,叽哩呱拉,我借眼角瞄一瞄,只见她圆圆一张鹅蛋脸,穿着时髦的,肩膊垫得如盔甲般的白貂皮短大衣,下面一条黑尼龙长裤却又如第二层皮肤似紧紧黏在腿上。

    哗,衣不惊人死不休。

    谁,是谁?

    这种夸张的女人本市并不多,只见她十指尖尖,搽着茶色指甲油,嘴上配淡色唇膏,正是巴黎时装杂志上最新打扮。

    只听得她叫道;「培南,过来,培南。」

    我即时扬起一道眉,此培南不是彼培南吧,只是她唤人名如唤一条小狗,倒希望正是徐培南。

    再没修养我也微微侧过头去看,哎呀,可乐得我开了花,那大胡髭不是我那徐培南是啥人,哦原来他也有这一天,原来他也得受女人支配。

    他当然也看见我。

    「蓝志鹃。」他倒是有勇气同我打招呼。

    那时髦女立刻起戒心,一只手圈在徐培南手臂中,看着我。

    徐培南同我说,「蓝志鹃,到什么他方去?」

    「回家。令堂同家母在搓牌。」

    「啊,我也去。」他居然这酸说。

    我灵光一闪,这家伙,居然靠我来脱身,自己吃不消,要跟我走?

    「不,」我说得不知多么坚决,「我不准你去。」

    他一呆,「我看我母亲,怎么不能去?」

    「你自己叫车,不关我事。」

    我别转头,买了蛋糕就走。

    多么孩子气,多么幼稚,多么荒唐,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对于徐培南这种人,演技太含蓄是不行的,非得枪对枪,箭对箭不可。

    我第一次收起淑女格局,与他斗争。

    我期着车子回来,他比我更早坐在客厅当中。

    一见我他便搓着手站起来,「幸亏你救我。」

    他的女伴都穿皮裘了,他还是破布裤一族,牛仔裤自然是烂的好看,但他那条实在破得似叫化子,有几处裂得ròu帛相见。

    我支持不住。

    当下瞪他一眼,「你别表演得像大qíng人,不胜女人骚扰,用我来做挡箭牌,小心你的嘴巴,你同人说些什么?」

    「我说你是我表妹,今天家里有大人生日。」他笑嘻嘻地。

    「贼秃。」

    他笑意更浓,胡髭耸动,他这种表qíng使我想起小阿飞在路边勾搭女人,「妹妹,你不睬我也骂骂我。」

    「不准借我的名去招摇撞骗。」我严重的警告他。

    他半躺在沙发上,非常得意,正在抖动一条腿。

    我怒火中烧,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qíng绪,趁着这个美好的星期日下午,激烈地自盒出栗子蛋糕,右手抓住他的头发,左手朝他面孔上糊过去。

    一向只有他朝我动手,这次我突然控制了他,他失措,没有反抗,这个弱ròuqiáng食的世界,岂有此理,非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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