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今天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但那也是因為她说中了他最忌讳的地方,加上当时他已被奕行的电话内容搞得十分不悦,这麼双重的怒气之下,她无辜地成了他发洩的牺牲品。
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到愧疚。
想想今天早上高高兴兴的出游,全是她一手规画;好几公里的森林步道,都是她推著他走,希望他放鬆心情;怕他冷,在他出声之前就準备好毛毯和热茶;怕他饿,準备好的午餐全是他爱吃的东西。
她真的……对他很用心!再怎麼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她的不屈不挠给打动了。
今天还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直接表现出负面情绪,这让他一整晚心绪不寧,连奕行都看出了他的异样。
算了,再想也没用,或许等一下回到家,她已经恢復那个顽皮、任性又带点娇气的黎灿,说不定还会嘲笑他老牛拖车,比她还晚回家呢!
车子驶入季宅,季凌阳在老王的协助下坐上轮椅,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门,却只见到母亲坐在客厅裡,表情疑惑。
「咦?怎麼只有你回来?小灿呢?」
「她还没回来?」季凌阳倒吸口气,一股凉气由背脊窜到头顶。这才想到如果那笨女人一直傻傻地杵在山上,先不说会不会遇到什麼不肖份子,夜间山上的低温她受得了吗?
「你是什麼意思?」季母看到儿子铁青的表情,当下感到怪异。「小灿怎麼没和你在一起?」
「我们中途分开了,因為我临时有事。」他压下紧张向母亲简单交代,却忍不住回头去寻她的冲动。「我想她有事耽搁了。老王应该还没走,我去接她。」
轮椅掉头,他连忙再次开门,但轮子都还没转出去,便赫然看见让他担足了心的小女人,正一脸无辜地站在外面。
「妳该死的跑到哪裡去了?」他失去冷静地大吼。
「你今天下午还没叫够啊?你噪子不哑,我耳朵都痛了。」人家她可是在外头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现在才能控制住难过的情绪和他说话,但一进门就看到他暴怒的脸,她感到相当不好受。
「妳搞什麼?怎麼这麼晚才回来?」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来,顺手带上门。
「没礼貌,把人家丢在山上还好意思问。」她瘪嘴,拍开他握疼她的手,逕自走到电视柜前,放好她刚租回来的DVD。
「妳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他推著轮椅到她身边质问。
「你会吗?」她转身反问。
「我……妈等了妳一晚上!」他避重就轻,但一回头,沙发上早已不见母亲人影,他只好以厉色掩饰尷尬。「妳这麼晚究竟跑去哪裡了?」
「因為我幼小心灵受到极大创伤,所以去租了几片喜剧DVD,想要让自己笑到肚子痛,请问这样的报告你可满意?」这年头加害人往往比受害者还兇,她有些无奈。
「租几片DVD要这麼久?」他吊得高高的心终於放下,但不悦也随之而生。
「我不想看见你的臭脸啊!那会让我食慾全消,所以我一个人坐计程车先去吃大餐不行吗?」她咧出一个假笑凑近他,「真难得你这麼关心我?是因為心虚吗?」
「妳……」他被说得有点窘,「我见鬼了才关心妳!」
於是季凌阳恼羞成怒地回到房间。
「该死!该死的女人!」进房后,他愤愤地搥著轮椅的手把,紧紧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想狠狠责骂她,又想紧紧拥抱她,心裡突生的矛盾让他惶恐,所以这回的斗嘴只能落荒而逃。他发现自己不是因為心虚或愧疚,而是真的担心她,真的害怕她在这个晚上消失在他生命中。
只要联想到她若因他的赌气行為而遭受什麼意外,他连灵魂都会颤抖。
什麼时候她有了这麼重的地位,让他差点放弃自己的坚持,顺从直觉地接受她的一切?现在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左右他的意志,一个动作,就能混淆他的判断,他不想让她具有影响他的能力,却仍在不断的抗拒中陷落。
她的蚕食鲸吞策略果然奏效,她应该很得意吧?但他绝不是爱上她,只是开始在意她了,他绝对不承认自己会喜欢上那个女人,绝对、绝对不能承认……
思绪至此一片混乱,他突然有种自厌的感觉,凭什麼他在房裡苦恼万分,而那女人却能在客厅看喜剧片哈哈大笑?
给了自己一个好理由,他打开门,準备回客厅和她好好地斗一斗嘴。从他的角度,果然看到电视上的喜剧正演到高潮,她现在应该笑得东倒西歪吧?
他由她的左后方慢慢靠近,才想说话,却在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后,哑然无语。
还有几步的距离,他却看到她的泪水──在喜剧电影前。电视萤幕上的主角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哈哈大笑著,反而像在嘲笑她一般。
她无声的、好压抑好压抑的哭著,还害怕发出的声音吵到别人,一手握拳放在嘴裡紧咬住;抽动的肩膀不是因為欢笑,而是哽咽。
季凌阳沉默了,凝视著她的泪眼,竟让他的心揪得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看喜剧的真相吗?以往只要他对她冷嘲热讽,她就会去租一堆喜剧回家,他以為她真的喜欢,也以為这是她调剂心情的工具,但现在连这项工具都失效了,那应该是多麼大的悲哀?
这一次,他真的伤她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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