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内森尼尔在曼哈顿,只要布拉德也没出城,那么每周五下午四点钟到五点钟,在第五大道的某个房间里,两位三十岁的“成功”男士都会进行一番或荒诞或深刻的对话。
二月底,纽约仍然很冷,不过应该不会再有降雪了。这个星期五是阴天,没什么风。美国东部时间下午四点零七分,内森尼尔坐在布拉德办公室的皮椅上晃着腿。他的黑皮鞋锃亮,有些反光。这个房间的灯光很柔和,心理医生的办公室的光线想必也是有讲究的。
“克里斯汀跟那个西班牙人和好了。”内森尼尔原本仰着头看着天花板,这会儿突然冒出一句。
内森尼尔对面的布拉德抬了抬眼皮。布拉德是个有着浓密毛发的男人,浓密的头发、浓密的胡须、浓密的胸毛、浓密的腋毛等等。这个形象可能很符合人们心中心理医生的模样,联系到弗洛伊德、冯特、马斯洛这些家伙们存留的照片。但实际上布拉德的长相可以称得上俊俏,身材也很好。早些年他在耶鲁读书时习惯留清爽的短发,并且会把面部刮的干干净净。乃至他一去酒吧不仅被女孩儿们围住,甚至有男孩儿来搭讪。不过布拉德更喜欢自己现在的模样,那更接近他的本我。
“你上回就说过。”布拉德提醒“病人”,“你对此有什么感觉?”
内森尼尔继续盯着天花板,轻轻笑着,“没什么感觉,我只是不知道该聊什么。你知道我并不真的喜欢她,而我知道她对我没兴趣。”
“你的话很矛盾。”布拉德这么指出。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老式的羊皮笔记本,翻了几页,“有三位女性的名字你提的特别频繁。在克里斯汀之前,是你的母亲麦格女士和你的助理麦奎尔小姐。而最近两年,最多的就是克里斯汀了。”
“是吗?我每回提你都记下了?从我们在耶鲁时就如此吗?我以为你只是陪我闲聊。”内森尼尔把双手枕在后脑上上,颇为悠然。
“我的收费很高,尤其在你这里还双倍了,我自然得保证职业性。”
内森尼尔笑了出来,他仍然晃着腿,他仍然盯着天花板,声音却飘去了空中。“那你记下这个名字,YUZI。Y-U-Z-I。”
“日本人?”
“不,中国人,住在伦敦的中国人。YU是姓,ZI是名。你知道什么很有趣吗?”
“什么?”
“ZI在中文里是儿子的意思。她父母到底怎么想的?”
“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或许我会。”
“……YUZI是克里斯汀的替代者?”
内森尼尔哈哈大笑,“噢布拉德,她们完全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想想……克里斯汀是野生的美洲豹,YUZI是……鹿,家养的。”
“什么鹿?”
内森尼尔皱了皱眉,坐起来了些,他看向布拉德探察的灰色眸子,问道:“那重要吗?”
“可能重要。”布拉德也锁住内森尼尔绿色的眼睛,“所有的母鹿都不长角,除了驯鹿,尽管比公鹿的小很多。”
内森尼尔略有些惊吓地噢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所以惹急了,她不仅会跑,还有可能拿角攻击我。”
布拉德笑了笑,他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很有亲和力,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小一些,但他并不经常笑。他拿起笔,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说道:“好的,我记下了,2019年2月22日下午四点十四分,你第一次在我这里提到YUZI小姐的名字。”
内森尼尔眯了眯眼,有些狭长的绿眼透出一点狐疑,“我怎么觉得你在给我什么心理暗示?”
“请相信我的职业性。”布拉德抬头严肃地说道,“你想继续谈谈这位YUZI小姐吗?”
内森尼尔只思索了半秒,果断回答,“暂时不。不如我们聊聊股市。”
四十六分钟后,内森尼尔从皮座椅上站了起来。布拉德合上笔记本,也站了起来。布拉德换了语气,甚至改变了声音,“内特,我现在不是你的心理医生了,我是你的朋友。
内森尼尔比布拉德高不少,布拉德可能就六尺(182)。内森尼尔此刻脸上的表情显得玩世不恭,他问,“我的朋友,你想说什么?”
布拉德微笑,不再迟疑,“如果真的还有什么让你兴趣浓厚,不如试试保持合适的距离。”
“谢谢你的建议。”内森尼尔点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没什么浮动,他知道布拉德在观察他。如果一个心理医生告诉你他并没有在假设什么,千万别信。
从布拉德的办公室出来,内森尼尔拿出了手机。那个女孩儿回信息了:
【今天没下雨。我很好,谢谢。】
纽约也没下雨。内森尼尔想。六小时时差,她现在应该睡了。
【这里也是。晚安,宝贝。】
内森尼尔收起手机,往外走,钱斯跟在他身后。他告诉布拉德的是YUZI这个名字,可他从未那么叫过她。YUZI显然比安妮塔好听多了。他确实不记得自己认识多少安妮塔,但他只认识一个YUZI。只是,说到底,也就是个名字罢了。他望了望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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