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冲喻子做了个鬼脸。等到喻子重新望向伸展台,达利娅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喻子的嘴角往一边扯动了一下,达利娅的确比她更精确丰满地诠释了那条裙子的美与哲。她输的服气,只是不甘心。而理解罗西娜-法其尼,不代表原谅她。
《Vogue》杂志内页的拍摄很顺利,摄影师对喻子赞不绝口,尤其当喻子开始用意大利语跟意大利人交谈后,他就更兴奋了。称谓也从安妮塔变成了宝贝和甜心。那让喻子想到劳伦斯。奇怪的是喻子并不讨厌劳伦斯那么叫她,但很反感意大利人的黏黏糊糊。
跟喻子同期拍摄的还有两个模特,都是新人,其中一个是跟喻子一起参加了Gucci面试但也被拒之门外的非裔美国人珍妮-奥布莱恩,另外一个是日本意大利混血姑娘罗莎-里佐。
女孩儿之间的战争有时候是男人恶意挑起的。好在无论是珍妮还是罗莎似乎都不太在意喻子是更被关注的那一个,至少她们表现的不在意。
结束拍摄以后,一身风流气息的意大利男人问喻子今晚有没有空。喻子先前已经打量过他,如果不跟顶尖男模比,他样貌和身材都很出挑,足够自信、足够性感,而且似乎是个聪明有趣的人。如果这人不是满嘴甜言蜜语,如果不是他询问时直接给了性暗示,喻子可能不会拒绝。她心情仍然糟糕,一个有点风情的约会也许能让她短暂的转移注意力,让她忘记法其尼女士不屑的脸和刻薄的话语。不过最终她还是说了“抱歉”。
珍妮跟喻子一起出来。
珍妮轻笑着说:“所有情人里,意大利男人是最糟糕的,他们除了会说动听的情话,一无是处。”珍妮是纽约人,出身于皇后区。按照那天伊森的调侃,除了肤色,在珍妮身上几乎看不到非裔的痕迹。她的腔调没有节奏感,她的口音跟劳伦斯区别不大。她的用词与做派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小碧池”,而在人们的印象里那种碧池一般是以经典美国丽人的形象出现的。
伊森的话让喻子想到自己,她好奇别人是否在自己身上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是不是除了外貌差异,她与任何一个生活在英国的高加索年轻姑娘无异。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感谢陈女士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还是挺典型的亚裔的。
喻子带着点笑意带着点询问看向珍妮。
珍妮调皮地耸动眉毛。“试过。我跟弗兰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他第一次见我也是满嘴宝贝和甜心。善意提醒,永远别相信满嘴宝贝和甜心的男人。”
喻子面露惊讶,她刚才完全没看出来弗兰和珍妮之前有过韵事。这两人未免也太会假装了。
珍妮可能知道喻子在想什么,珍妮有些诡异地笑,然后她亲昵地倾身拥抱了喻子,“回头见,安妮塔,我是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我知道。也许还有达利娅。罗莎不行。”
喻子知道珍妮在谈论什么,她的手臂稍稍用了用力,怀中的人极瘦,比她更瘦,“我也这么想。回头见,珍妮。”
那时米兰的天空飘起了雨丝,伊森站在街道对面的雪松下吸烟,他抬头看到喻子,马上扔了烟头冲过来一把抱住了她。
“猜我又给你带了什么好消息?”
*
回到伦敦已经是三月。
喻子很小的时候学过一个中文词,叫做“阳春三月”。她当时的中文老师是伦敦大学亚非学院的中国留学生,英文名叫艾玛。艾玛带着窄窄的眼镜,身材娇小,模样可爱,且比陈女士温柔多了。
艾玛说阳春三月是渐渐温暖起来的阳光与微风,是细雨里的绿意与鸟语花香。艾玛说的时候,声音和表情比平日还要温柔。喻子猜艾玛想起了自己的故乡。但喻子一直难以体会阳春三月的感觉。三月的伦敦仍然阴冷,天亮的仍然晚,天黑的也仍然早。绿意倒是一年四季都有,但最多的鸟儿是被面包喂得肥肥的鸽子和叫声懒懒的黑乌鸦——喻子觉得自己很难通过它们感受“鸟语”的诗意。
就像小哥哥子翔小时候因为有两个名字被歧视过一样,喻子小时候也被问过奇怪的问题。
“你觉得自己是中国人吗?”
族裔上毋庸置疑,她很自豪,但她出生在英国,生长在英国,在去年去北京之前,她从来没有踏上过中国的土地……她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说的,最后她反问询问的人,“你认为我是不是?”也许对方的潜台词只是“回到你的国家去”。
喻子从跑步机上下来,法其尼女士和伊森的话在她脑里交替回响,寻找自己是个痛苦的过程。像很多个阴霾的下午她徘徊在特拉法加广场的国家艺廊里,看着忙忙人群与经典画作,心头突生的怅然若失。
“安妮塔。”
喻子有点呆滞地扭过头,是笳瑶在叫她。笳瑶也从跑步机上下来了。她走到喻子身边,问要不要回家了。喻子说,“我想去游泳,一起吗?”笳瑶想了想,答应了。
这幢公寓的健身房和游泳池都在一楼,笳瑶说最棒的是冬天运动完不会被风吹到。笳瑶很讨厌伦敦的风。
当喻子从水里探出头来时,她看到了李青和江肖。
“你好,美人鱼。”李青远远地笑着说。
这一幕应该有些奇怪,但喻子首先想到的是她真的好讨厌美人鱼啊。小时候陈女士给她说那个故事的时候,她就哭着叫唤,“为什么她要爱上王子,为什么王子不爱她,为什么王子不爱她,她还要为了王子牺牲?”直到现在喻子也不能接受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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