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刷都在里边了。”他拍拍箱子。
“去多久?”我问。
“住一阵子,”他说,“那边静,我们两人可以把事qíng想个明白,计划将来如何。”
裘的声音很来静,但脸色却坏得出奇,我也引以为常,不再诧异。
他开动那辆吉普车,清晨的空气出乎意料的好,大群的雀鸟觅食,简直鸟语花香,裘却目不斜视地驾驶。
我们乘了往长洲的大船,船上的不少往离岛旅行的学生,互相玩游戏、拍照片,我观察他们,觉得乐趣无穷。
但裘终日看着远方,闷声不响。
“裘——裘——”我唤他,
他说:“我去买杯咖啡给你。”
我只好处之泰然。
船终于到了长洲,码头附近的接我们的船和船夫,我恳求裘让我在长洲游一会儿,听说这里出了名多猫,风景很好。
船夫显得很烦躁,裘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他点点头,终于答应等我们。
我诧异,难怪人家都说香港人不好相处,连受雇的乡下人都那么凶霸霸的,我朝那船夫做一个老大的鬼脸。
问裘跟他说了什么。
裘说:“答应补他钱。”
我们在长洲逛,在街市逗留很久,看着他们把猪的尸体抬出来。
裘把我拉开,我不肯走。
那些猪都已被开剥,雪白粉红的皮上盖着蓝色的印子,奇怪的是仿佛都是含笑而终,表qíng非常暧昧,看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一切都会习惯的,人是适应环境的动物。
这个小岛是野蛮的,简陋的,粗鲁的,也有美丽之处,美得粗犷,像一个戴赤足金项链的女人,但是我被她迷惑了。
这里值得写生,我告诉裘,光是晒着的咸鱼与密麻的苍蝇就可以画一本速写。
裘说许多弊脚外国人租不起市区的房子,也装作假撇清,在这里住。
我感慨地说:“好好的地方,叫他们住得像国际难民营似的,又脏,一个个蓬头垢面。"
裘反问:“唐人街呢?外国人何曾又不那么想?"
逛到一间旧戏院门口,裘说时间到了。
我留恋不舍,因觉下次可以再来,方便得很,也不怎么抗议。
在码头附近我要买甘蔗水喝,被裘止住,"你会生肝炎,脏。"
"口喝。"我说。
"船上的饮料。"
船夫开过船来,是一只中型的机动帆船,摩打噗噗地响,十分古朴有趣,中西合璧。
我忙不迭跳下船去,裘跟着下来。
他脸色益发的坏,对碧海蓝天视若无睹。
我安慰自己,也许在离岛住那么数天,他会暂时忘记白丽丽那段不愉快的事。
我躺在船舱内,以帽子盖着额角瞌睡。过了良久,应当不止半小时了,船犹未到岸。
我有点惊异,掀了帽子站起来,发觉船在茫茫大海中,四周没有一点陆地的踪迹。
我笑问裘:“开往哪里去?往菲律宾?"
裘说:“这一程是远一点,快到了。"
"你唬我?"我说,"快到了?"
"还有一小时左右。"
"不是说才二十分钟?"
"这只船慢,比不得快艇。"
我说:“再追问下去就不得潇洒了,我最记得小时候跟一个中年男人同车,他唬我说车子半小时才开出一班,我很懊恼,要下车,他就怪我不够潇洒。当时我心想,同你这个糟老头同车半小时?那还不闷死?潇洒也得找对象呀。"我停一停,"现在我是不在乎船往哪里开的。"
裘不出声,默默握住我的手。
船的速度并不慢,却还足足驶了一小时才到。
这根本不是长洲附近。
裘为什么不照实说?
船夫把行李jiāo给我们,便把船开走了。
"这是哪里?"我问裘。
"桃花岛。"
我笑:“桃花岛凶险得很呢。"
他担起行李,与我向山上走去。
山高处只有一幢木屋,倒是很整齐。
我惊异问:“只这间屋子?整个岛只有这幢屋子?而你祖母就一个人住这里?"
"胡说,山坡后是村庄,有好几户人家。"
"呵,"我又想起,"电呢?没有电?
"没有电。"
"没有电灯、电话、电锅?"
"是,也没有熨斗、chuī风、冰箱、电视,什么都没有。"
"老天,"我格格地笑,"别有风味。"
裘忽然问:“你不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反问,"我应当害怕吗?"我凝视他。
"到了。"他向上一指。
我朝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间木屋像是临时搭起来的,门一推就开。
"祖母呢?"我问。
"年纪大,不喜见人。"裘说,"跟她的猫同住,"一边便把我的行李搬进屋子里去,"你是这间房,她在走廊另外一头。"
那扇门关着。
我的房内有一张铁chuáng,罩着帐子,也有书桌跟椅子。
"你呢?你住度假营哪一角?"我问。
"客厅。"他说,"睡地板上。"
"你心qíng很沉重啊,不像来度假。"
"过数日就好了。"
"厨房在哪儿?"我问,"够食物吗?"
"满坑满谷,你过来瞧。"
我去一看,那是些罐头,算了,谁打算到这里来吃法国大菜。
"什么炉子?"我问。
"火油,"他说,"没有煤气,所以你要当心。"
"我要当心?gān嘛要我当心?"我追打他,"我有答应说天天煮饭吗?"
"才那么几天,忍耐忍耐。"他握住我拳头。
一切设备倒还齐全。
我打开箱子,除了一大堆书报杂志,还有简单的画具,裘待我真的周到,趁我睡觉,他去办货,他还带了一整套的钓鱼工具。
"这个岛到底叫什么?"
"钓鱼台,这你总听过吧?"
我没好气,摊开地图,"指给我看。"
"反正你cha翅难飞,"他声音低沉,"没船没路,你走不了。"
我一怔,随即笑,"你祖母也在,我怕什么?"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走廊另一头传出,"约瑟,约瑟,你来了吗?"夹杂着猫的叫声。
裘拍拍我的手,"我过去一下,你收拾收拾,屋后有一口井,学学打水。"
他向走廊那头走去,推门进房。
打水,我想,怎么个打法?我跑到屋后,果然看到一口井,而山下也确实尚有相似的几间屋,远远还看见人家养着jī与犬。
我想到jī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故事。
我提着铁皮桶打了一桶水回屋,洗了一把脸,隔很久,裘才自祖母房内出来。
"没什么吧?"我关心问。
"七十二岁了,"他说着摊摊手,"平时还能照顾自己,但不喜见客。"
"就靠她自己?"我罕纳,"你父亲也不照顾她?"
"村上有一个娘姨,我们在就不必她来。"
"也好,让我做顿饭,孝敬她老人家。"
"还振振有词?你会做什么?炒饭?咕噜ròu?"
我说:“这里可真偏僻,有什么三长两短,谁知道?生了急病,怎么通知人?"
"机帆船每天来,通知警方,可以坐直升机去医院,比在市区内等计程车要快得多。"
"嘿,可真没想到香港有这种地方。"我摇摇头,"听上去居然还没有什么不便。"
"叫你开了眼界了。"
"可真是的,我该怎么谢你呢?"我调笑说。
裘去打水洗澡,我在屋内四处打量。
走廊的门边还放着一碗猫饭与一碗水,我走过去瞧,两样都是新鲜添上的,没有腥气,也不见猫毛,看样子老太太顶会照顾,身体还很健康,我放心了。
房内隐隐传出咳喇声。
我略为犹疑,提高声音说:“老太太,我是约瑟的朋友,来住几天玩。"
房内隐隐传出"嗯,嗯"的声音。
我又说:“我不打扰你了。"
有几声猫叫答我。
裘回来了,看见我就笑着摇头,"你站那儿gān什么?"他问,"你跟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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