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经书她每天抄写不下百遍,如今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良久。老妮放下手中的木鱼,抬眼沉静地看向田倩瑶,“静心,你来寒露寺也快半年了吧?”
眼前这老妮姑正是寒露寺的主持马师太。
马师太当年曾是先帝的宠妃。只是后来不知何故被打入了冷宫。
马师太在冷宫呆了两年后,受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心如死灰之际,便自请到寒露寺落发修行,常伴青灯古佛。
先帝感念当年的一腔深情,心软之下便恩准了。
如今马师太在寒露寺已呆了将近十余载年华。
岁月如椽,斑驳了流年,也苍老了容颜。
眼前的马师太面容清瘦,形如枯槁。尽管从精致的五官间仍能依稀辨出年轻时的绝代风华,然她的额间已皱纹密布。昔日灵动的眸子已毫无光彩。
岁月悄无声息偷走了她的青春。这个当年美貌艳绝长安的女子已然苍老。
静心这个名字是田倩瑶初至寒露寺时。马师太赐予她的法号。顾名思义是希望她能平心静气,戒骄戒躁。
这也是田太妃当初送她到寒露寺避祸的初衷。
马师太当年与田太妃交好,尽管她如今已淡出红尘。然昔日故交殷勤相托,马太妃也不好拒绝,便勉为其难收下了这个徒儿,并悉心引导她走出心魔。
如今转眼已半年过去,田倩瑶平日的表现十分乖巧,日子再苦也从来没有过半句怨言。
马师太也拿不准她是否已经放下了心中的执念,今日便有心试她一试,这才有了方才一问。
田倩瑶低头恭谨地回道:“回师傅的话,弟子是初夏到的寒露寺,如今已五个月零三天了。”
马师太摇头叹息道:“修行的至高境界是忘却凡尘。不知今夕何夕。你却把来时之日记得如此清楚,可见心中杂念未清,凡根未断啊!”
田倩瑶低头敛去眼里的情绪,俯首认错道:“徒儿愚钝,让师傅失望了。”
“非也非也!”马师太摇头道,“静心,你是贫妮见过最有慧根的孩子,贫尼有意将衣钵传授与你。你可愿留下来与贫妮一道修行?寒露寺虽则条件艰苦,然这里集天地之灵气,却是修行的最好去处!”
田倩瑶心里一咯噔,这岂不是意味着从此要长伴青灯古佛?
她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一股寒气从膝下的蒲团猛地窜了起来,一路蔓延了全身,冷得她浑身打颤。
田倩瑶不假思索地摇头道:“师傅谬赞了!弟子愚钝,始终参不透佛中真谛,怕是与我佛无缘!”
“阿弥陀佛!”马师太双掌合十,“非是参不透,而是心不在其中啊!你若是能如静音她们那般心无旁骛,想必早已参得我佛真谛了。”
田倩瑶咬了咬唇,低头回道:“弟子凡心未了,心中时常挂念年迈的父母,实在做不到心无旁骛,更加无法像静音师姐那般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实在愧对师傅的厚望!”
马师太摇头叹息道:“你凡心未了,心魔犹在,非是为了眷恋亲人,实是爱恨交织,执念太重啊!”
马师太双掌合十,向着菩萨满脸惭愧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请原谅静心妄言,一切谎言皆因妄念啊!”
田倩瑶窒了窒,最终还是低头认错道:“弟子违心了,请师傅责罚!”
马师太转头惋惜地看着田倩瑶,“贫妮原以为你在寒露寺修行了半年,心魔已去,不成想却是种在心中生根发芽了!如今你的心魔已根深蒂固,长久下去,必将毁了你啊!”
田倩瑶低下头来不说话,眼眶一阵发红。
她拢在袖中的双手攥得紧紧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痛得她几欲落泪。
然掌心传来的痛楚越是强烈,越是提醒着她,她心里有多么的不甘,不甘得几欲发狂。
天知道这半年来她在寒露寺过的是什么日子,穿的是尼姑衣,睡的是硬板床,吃的是青菜拌米饭。没有丫鬟随侍,一切衣食住行都得自己动手。
这还罢了,更让她觉得难受的是,她每天早早就要起来。抄写完一遍经书就得随马师太念经,一路直念到午饭时分方才作罢!
吃过清茶淡饭小憩过后,又是没完没了的念经和抄写经书。
每日如此,周而复始。
别人在曲池荡千的时候。她在念经。
别人在琼台赏月的时候,她还在念经。
而如今别人开始踏雪寻梅了,她还在没完没了地念经。
仿佛只要生命不停歇,念经就无止境。
直到晚上天籁人静时,她方有时间躺着硌人的小床上,静静怀念长安城的一切。
长久以来,她快要忘却,十里之外的长安城,是怎样的风光旖旎,锦绣繁华。
田倩瑶越来越害怕。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马师太了。
这半年来她从来不曾笑过。也从来不曾照过她的容颜。
她不敢。她害怕长期以来不食荤腥不沾脂粉,她的脸色会如同马师太一般,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可怕得如同骷髅。
她更加从来不曾碰过她的瑶琴。这些靡靡之音,在清净脱俗的寒露寺是一律被禁止的。
如今的田倩瑶也不敢弹琴,她甚至不敢看自己的双手。
寒露寺里只有几个尼姑,她们都是她的师姐,自然没人会甘愿委身伺候她,她只能自己洗衣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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