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她在上博看到三块仕女壁画时,她就决定不惜一切也要将它们借调来特展。壁画霉变时,她除了担心展览取消、上博追责,更担心无法将它们修复完好。
而如今,三块壁画在余白的手中再现光芒!
菌落、空鼓全部消失,颜色层平整光洁,破损的边沿严丝合缝,斑驳的画面修补得毫无破绽,三幅仕女曲眉丰颊、婀娜多姿,最难得是眉眼处的神韵,多一份则妖艳,少一分则呆滞。要说有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就只剩下余白保留的裙摆破损。
壁画修复是常事,黎夜光也见过不少修复过的壁画,但能将修复完全隐形、做到如此极致的人,她只见过余白一个。
余白静静地站在壁画旁,神色透出小小的骄傲,有对自己卓越技艺的自豪,更有对古代艺术的敬仰和崇敬。
其实,黎夜光有很多问题想问,比如帝王青粉末明艳非常,他是怎么将蓝色的襦裙补得色泽沉稳、毫不突兀?再比如,原作和修补的衔接处是如何自然过度的?
然而当她看到余白的双眼时,一切问题都豁然开朗了。
他啊,有着世间最纯净的眼眸,他眼中的世界,一定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修完壁画开心吗?”黎夜光突然问他。
“开心啊。”余白眯眼笑起来,“因为它们变得和以前一样漂亮了。”
“那就是说,你喜欢漂亮的,对吧?”逗余白是一件有趣的事,黎夜光乐此不疲,“你喜欢我,也是因为我漂亮咯……”
“……”余白瞬间记起她的“十二字标准”,连忙摇头,“不不,我喜欢你是因为我们之间自由平等、三观一致,还有灵魂契合!”
“谁和你灵魂契合啦……”黎夜光撇嘴,“我可是个大俗人,你那么脱俗!”
余白握拳,红着脸说:“我、我也可以爱钱!不,我超级爱钱!因为有钱才能娶媳妇!”
没等黎夜光继续逗他,默默站在一旁的刘哥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咳,余队,夜光,我是很喜欢你们啦,但你们可不可以稍微考虑一下我们四个,虽然今天没有观众,可我们还、在、啊!”
他指向自己身后三个可怜的单身孩子,小除、小注和小滚,都是一脸的绝望。
小滚说:“余队,有钱不光可以娶媳妇,还可以分给你贫穷的徒弟一点的……”
余白小心地看了黎夜光一眼,说:“我爷爷说,把钱给别人之前,一定要媳妇同意才行。”
“你现在又没有媳妇!”
余白想,就算现在没有,但是马上就有了啊!他认真地对黎夜光说:“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有很重要的事和你说……”
黎夜光浅笑了一下,“好,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说。”
何滟被开除,壁画也修完了,她是该和余白开诚布公了。
余白前脚刚走,刘哥和三个徒弟就开始收拾东西了,黎夜光问:“你们要回宿舍了?”
“不然咧。”刘哥出离愤怒了,“我们四个还要继续围观吗?!”
“围观什么?”
小除用一句话概括了核心,“围观余家的香火传承。”
说到传承,黎夜光好奇地问刘哥,“余白的绝对色感是遗传吗?他爷爷和爸爸也这样吗?”
正在整理工具的刘哥摇摇头,“不啊,余家只有两个人有绝对色感,一个是余队,一个是他姑妈。”
“他姑妈?”说这句话的人是小注,徒弟三人从没听过余队的家事,都竖起了耳朵。
“对啊,他姑妈余黛蓝。”刘哥在余家待了二十多年,对每个人都很熟悉,说起来头头是道,“余队修复的本领是余家代代相传的技艺,但他的画技是跟他姑妈学的,他姑妈临摹壁画那叫一绝。”
原本在看壁画的黎夜光收回目光,神色凝重地望着刘哥。
刘哥继续说:“你们都看过余队临摹壁画吧。其实临摹啊,只要肯吃苦,学上十年八载都能有模有样。但临神却很难,因为神韵是最难捕捉的东西,余队和他姑妈偏偏是可以临神的人,再加上他俩的绝对色感,恩,基本是壁画修复界的航母。”
黎夜光记得小时候在千佛窟看研究员临摹壁画时,有那么一个人,临摹时从不和任何人说话。她戴着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双眼只在墙面和纸面来回游走,此外的一切她都熟视无睹。
后来有一次,黎夜光无意看到她摘下口罩,原来她的脸颊上有一大片骇人的伤疤,暗红色的疤痕覆盖了整张右脸颊,连带着右侧的鼻翼和嘴角都扭曲变形,只有一双眼睛,清亮而冷漠。
那时候黎夜光并不知道她叫余黛蓝,因为研究院里大家都叫她“火烧女”,说她的脸是被火烧伤的。她来千佛窟的时间不算长,差不多只有两年,两年后的某一天,她忽地从断崖中央的一个洞窟一跃而下,摔断了脊椎,重度瘫痪。
没过多久,余家老爷子就亲自来了千佛窟,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沉默寡言的“火烧女”竟然是余家的第四代传人之一——余黛蓝。
因为余家讨要说法,所以时任考古研究所副所长的黎为哲,作为余黛蓝的直属上司,引咎辞职了。此后,余黛蓝这个影响了黎夜光十七年人生的名字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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