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下来的人,往往是最痛苦的。
杜先生寂寥疲惫,心灰意冷的眼神,同是独行在这个时代鉴真深有感触,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轻轻地按了按杜先生的肩。
“无碍,我也活得够久了。”杜先生却是轻笑一声,洞悉地对鉴真道,“既然已经抓到了老陈,接下来应该是我了吧。”
鉴真视线游移了下,其实原仲芳十分钟前就让她带着杜先生进特别行动组的拘留处,关于杜先生的罪责判书估计要过一阵子才会下来。毕竟他的能力实在是太危险了,就算他不是凶手,日后也必须处于特别行动组的监管之下。
杜先生宽慰道,“我明白,你无须过意不去。虽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们的死,我本是难辞其咎。”他的容颜依然是那么年轻,然而内里的皮囊却已老去腐朽,“我早就不该强求,不该继续铸下大错。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杜先生在这一夜散去精气。
翌日,当众人打开房门,眼前一夜白头,鸡皮鹤首的耄耋老人令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气。
“杜先生,你……”即便是曾经将杜先生看作是潜在情敌,暗暗警惕的江道义也不禁动容。
“这是我应得的惩罚。”老人低哑浑浊地道,他倚靠在床头,依旧有礼地道,“可以为我寻一根拐杖吗?我怕自己……走不动了。”
江道义急急地去附近为他买了拐杖,杜先生温和地道了声谢,他拒绝了其他人的搀扶,先抚摸着拐杖熟悉一下,而后颤颠颠地支起身子,一点一点慢慢地走出房间……
“我可以在院子里走一走吗?”曾经颀长的身形佝偻了下来,老人以着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这个世界。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原仲芳悄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自由了。”
“多谢你们……”老人真心地道,微风拂动着蓬乱的白发,他拄着拐杖,生疏而蹒跚着,一步步走远。
“杜先生,你要去哪里?”鉴真追出去道。
“去镇江公园。”当年他和嬛君经过锦城时曾经住在那里……一晃眼,白云苍狗,曾经的乡野小巷也已被开辟成公园,“昨晚我做了一场梦,梦见了许多从前的旧事,我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一直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忘记,原来没有,我回想起梦境,一切都还是那么清晰,真好啊……”
老人喃喃地念着,“真好……”
晨光破开乳白的轻雾,流水迢迢,亭亭立在竹林间的楼阁似娴静的仕女。
老人沿着步道迟缓地踱步,拐杖触地的清脆‘笃笃’声,与风过竹林的‘沙沙’声相映成趣,他走走停停,脚步踉跄着,很是吃力,却依然执着地继续往下走着……
老迈不堪,原来是这种感觉。
每走一步,都能感觉自己又更衰败了一分,他慢慢地伸出手,青筋纠结,皱纹横生的手臂上一片片褐色的斑纹逐渐扩大,他费力地曲起僵硬的胳膊,抚摸了下原本浓密的头发,触手之间,一缕白发悠悠飘落……
他快要死了,他想,比他预期的还要更快一点啊。
只是对苏小姐有些抱歉,还得麻烦她前来为他处理后事。
发送了通知的消息,老人举目环顾了一圈,迟钝地走向竹林深处的石板椅,想找一个僻静的角落,静静地等死……
“让下,让一下!哎呀!”
从他身后的拐弯处突然奔出一个年轻的少女,眼看躲避不及,她硬是转了方向,跌进他身旁的花圃里。
听到少女声音的那一秒他如遭雷殛,老人怔怔低下头,迎面望见那张魂牵梦萦了百年的容颜,“嬛君……”
“哎?”少女没听清楚,她背着双肩包,脖子上挂着相机,头戴鸭舌帽,像是来观光的游客。她第一时间先去看照相机,见屏幕没有摔碎,方松了一口气,疑惑地看向他,“老大爷,您说什么?”
他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那小巧秀气的鼻子,眼尾斜斜上扬的灵动双眸,花瓣一般的嘴唇,是嬛君……强烈的,源自于灵魂深处的熟悉悸动,让他确定了——她就是她。
“您……怎么哭了?”她惊讶又有些惶恐。
“小妍!”从少女来时的方向追上了另一位年轻英俊的男孩,“你没事吧?跑那么快干什么,摔着了吗?”他第一眼先看到少女,焦急又心疼地轻责道。
“我没事啦。”少女撒娇地勾住男友的臂弯,只是心中又忍不住牵念这位泪流满面的奇怪老人,“老大爷,您怎么了?”
【我会回来,这次换你来等我,我们会再见面的……我一定会找到你,等着我……】
啊,你终于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曾经至死不渝的恋人,然而他已垂垂老矣,发动齿摇,大限将至了。
“老大爷?”
老人终于移开眼,耸搭下陷的眼皮底下,至喜至悲,最后极缓慢地,他蹒跚着转过身,嘶哑地道,“没有,我认错人了……”
少女被男友拉着,背向老人,渐渐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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