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祖宅坐落在偏僻的城南老街巷尽头,传统的木制阁楼青砖黑瓦,是座小得与江家地位不符的老宅邸。当年这片地段拆迁时江老爷子坚持将老宅保留下来,没有选择推倒重建,只是做了简单翻修,保留了原来的模样,与周围现代感极强的高楼大厦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昭然走进祖宅,在这个冬夜,庭院中盛放的紫红木兰花一如儿时的记忆,开得热热烈烈……已经多久没有回来了?江昭然问自己。
作为长孙,江昭然早早就进入特派部,他没有自持身份混资历,干劲十足敢打敢拼,如今已是锦城分区的组长,忙碌的工作让他将近一年没有见到驻守京城的爷爷奶奶,他原想着等到年底休年假时好好陪二老去旅游,谁料到……太迟了。
江昭然仰起头,握紧拳逼回眼底的泪意,肃容安排事宜。
祖宅容纳不下太多人,他安顿好爷爷后在老宅内留下两个护卫,其余人在庭院外轮班守着,等诸事妥帖,母亲领着面色凄惶的弟弟妹妹先到了,风尘仆仆的父亲紧随其后。
“爷爷呢?”
“在二楼的主卧。”
江母皱眉:“你爷爷的身体……怎么安顿在二楼。”
江昭然也觉得二楼不便:“但爷爷很坚持,我坳不过他。”
江宪轻叹一声:“那是你爷爷和奶奶当年的婚房。“
江昭然恍然明悟,由衷地羡慕爷爷奶奶白首到老,鹣鲽情深之余,又禁不住为奶奶担心……
江道义看着儿子媳妇领着三兄妹进门后,迟缓地弯了下嘴角,目光又重新停留在正为他梳理头发的妻子身上。
短短一段路,他的精神气便消退得飞快,原本还能勉力支起的身体又重新陷进床榻,但他还是极重视形象的,握着妻子的手希望她能为他再梳理一次头发……
眼前的气氛让人不敢出声打扰,他们安静地在一旁等老太太为江老爷子整理完头发,又细心地为他刮去青灰的胡子,郑重其事地将他打理得精神体面。
“好了。”老太太捧着镜子让他看。
江道义费力地点了下头,表示满意,而后侧头望向难掩悲色的子孙们,“你们都到了……”
正如自知濒死而离群的象,冥冥中他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强撑着力气对子孙交代完遗言后,眼前忽然暗了下来,视野仿佛正被从四方漫来的黑暗蚕食。他拉着妻子的手,努力地睁大眼想看清她的脸,恳切而怀念地道:“阿真,让我最后,再看一看你吧。”
江老太太一只手紧紧回握住那只枯瘦冰凉的手,慢慢地点头,另一只手按住脸颊,勾起拇指从鬓角后开始一点一点地,揭下一层肉色面具……
当一张清冷美丽的年轻面孔出现在眼前时,江昭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身旁的弟弟妹妹已经惊呆了,江昭然求助地转向父亲,却发现父母神情平静,毫无惊讶之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妹妹惊骇道:“她……她是谁?奶奶呢?”
“安静。”江宪沉声道:“这就是你们的奶奶,她的武功多年前已臻化境,所以与我们常人不同。”
江昭然自小是奶奶带大,他心情尤为激荡地盯着那张陌生却保留着熟悉轮廓的脸:“可是……”
“现在不要多问,以后我会告诉你们。”江宪神情慎重地低斥道,带着他们悄然退出门外。
江老太太——不,应该说是鉴真,她此刻也顾不上安抚孙辈,她的全副心力都集中在躺在床上衰老虚弱的江道义身上。
“这些年……委屈你了。”他定定地凝视着这张珍藏在记忆最深处的脸,想牢牢地印在心底。但黑暗降临得太快,她的身影已渐渐看不清了。于是他只能隔着一层朦胧的无形障壁,在生死界限的边境,深深地遥望着她的方向。
她摇头,再摇摇头,即便再握紧他的手,她也只能无望地感知他的生命力正不可阻挡地加速流失。
她清楚地知道,他快要死了……
时间是如此残酷。
她可以战胜所有人,却无法打败时间。
“阿真?”他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却感觉到温热的水珠正无声地滴落在手背……
他知她性情坚毅,是流血不流泪的性子,见她如此又急又心疼:“别哭,别哭啊。”
她抑制不住泪如雨下,却咬紧了唇,用力地擦去眼泪,红着眼小心翼翼地低下头将脸贴在他的掌心,低声道:“你放心,我不哭。”
他摸索着将她眼角未拭净的湿意擦干,温声低哑地宽慰道:“生老病死,本是人之常情……不要伤心,能与你做一世夫妻,是我最大的幸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真的。”
她望着他逐渐黯淡下去的眼,颤抖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那一头已不再乌黑的干枯白发:“阿义,与你做夫妻……我也很幸福。”
他开心而满足的笑了,那张老迈衰败的脸上,神情依然是旧日的模样,笑容一如她记忆中的翩翩少年,“阿真,后面的路,我就不陪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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