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_亦舒【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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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也只有他陪着她。

    言诺还得在长途电话中帮着安抚夏太太,背着良心说谎:“完全同我与荷生无关,那只是烈家的事,伯母,你完全不用赶回来,我们天天可以与你通电话。”

    荷生在法庭上始终坚持同样口供。

    忽然之间,公众席间一个穿黑衣瘦长的中年女子站起来指着她骂:“夏荷生,你隐瞒事实,你明知他被推下致死,你是帮凶,你永生永世不得安眠。”

    荷生认得她,她是周琪。

    庭内大乱,陪审员耸然动容。

    周琪被请出法庭。

    那天,荷生无法独处,她由言诺陪着,到新居去看烈云。

    烈云不肯让她接触,像是害怕憔悴落形的荷生。

    “烈云,是我,是荷生姐。”

    烈云侧着头,好似对这把声音曾经相识。

    言诺深深叹气,走到房外。

    荷生正yù放弃,忽然之间,烈云抬起头来,清晰地问:“他已经不在了,是不是?”

    荷生呆住。

    “他终于不再烦恼。”烈云吁出一口气。

    “烈云,你说什么,烈云,你是否已经痊愈。”荷生大声问她。

    烈云跑到另外一个角落,护士听到异响连忙赶进来,荷生知道一切仍是幻觉。

    言诺送她回家。

    途中荷生说:“现在谁也不能住在琪园,大屋终于废置,争无可争,不再烦恼。”

    言诺无言。

    烈战胜的车子停在夏宅门口,他与律师一起下来,告诉荷生,“案子明日作终结陈词。”

    荷生在劲风中打一个寒噤。

    律师说:“证供对他有利。”

    荷生与言诺同时别转头去。

    烈战胜上车离开。

    言诺陪荷生回家,他俩彻夜不能成眠。

    荷生站在露台上,看向幽暗的街道,不知怎地,她看到净是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言诺说:“我陪你下楼散步。”

    荷生披上大衣。

    “我担心你。”言诺说。

    “我很好,”荷生苦涩地答,“不用做事不必上学,做一个职业证人。”

    “相信你看到烈火的qíng形,他似丧失斗志。”

    荷生心如刀割。

    “烈先生不让你出席旁听,真是明智之举。”

    荷生抬起头,“我们会不会赢?”

    “荷生,那么多人见过他们兄弟吵嘴、打架,以及烈火保证要把烈风gān掉的誓言。”

    “但是,”荷生拉住言诺的手臂,“我同你的证供……”

    言诺无奈地说:“我同你是烈火的什么人,大家都知道。”

    “你太不乐观。”

    “我一向是个以事论事的人。”

    荷生抬起头,看着月亮。

    “记得第一次带我去琪园?”她问。

    “怎么不记得,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错误。”

    他们放慢了脚步,有一个小女孩牵着一条狗迎面而来。

    不知怎地,荷生的目光为这条狗所吸引,只见它通体白色短鬃,体积庞大,气息咻咻,走近了,仰起头,对准荷生。

    荷生猛地一怔,狗的双眼狭长鲜红,吓她一跳,再加注意,它的五官渐渐化为烈风的面孔,变成烈风的头镇在狗的身上。

    荷生崩溃下来,她退后一步,尖叫起来,叫完一声又一声,无法停止,再也站不稳,蹲在地上。

    女孩与狗早已离去,她却继续惨嚎,言诺只得伸出手,大力掌掴她。

    荷生脸上吃痛,呆住,怔怔地看着言诺。

    言诺不忍,紧紧抱住她。

    荷生惊怖得一颗心似要自口腔里跃出来,魅由心生,倘若一生要背着这个yīn影而活,真是生不如死。

    第二天,荷生坐在家中等消息。

    烈火一案已在最高法院聆讯完毕,六男一女陪审团退庭商议。

    六小时半之后,向法庭回报。

    裁定烈火罪名成立,按察司判被告入狱三年。

    荷生听到这个消息,耳畔有细微嗡嗡声,她低着头,双臂抱在胸前,默默无言。

    律师还向她解释细节,她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荷生有点感激这嗡嗡声,希望它不要消失。

    烈战胜走过来,荷生不由自主,把头埋到他怀里去。

    没有棋子了,他们都没有棋子了,烈风已死,烈火入狱,烈云失常,这一场战争,胜利者与失败者牺牲得同样惨烈。

    烈战胜一句话都没有说,带着荷生及言诺去见烈火。

    烈火握着荷生的手,“答应我一件事。”

    荷生不语,她知道他要说什么。

    奇怪,在这种时候,他偏偏去关注微不足道的琐事。

    “马上与言诺结婚,有多么远走多么远。”

    荷生qíng绪不受控制,神经质地惨笑。

    烈火急促地转向言诺,“你听见我说什么?”

    言诺点头,烈火似略为放心。

    然后他主动地站起来说:“你们走吧。”

    他们缄默地回到烈宅。

    烈战胜一开口便说:“我要你们离开本市。”

    荷生没听清楚,她的听觉失灵,身边像有一只不肯飞走的蜜蜂。

    言诺向她重复一遍。

    荷生点点头,“我正想去探访母亲。”

    “言诺,你帮荷生去安排一切。”

    言诺似有问题未能解决,他与烈战胜商议起来。

    荷生走开去找烈云。

    推开房门,只见一张空chuáng,护士正要收拾仪器,看到荷生,见是熟人,便向她笑笑。

    荷生指一指chuáng,“人呢?”

    “今晚起程往麻省医疗。”

    “痊愈机会大不大?”

    “相当有希望。”

    荷生对这种高技巧的答复已经习惯。

    人去楼空。

    护士想起来:“对,她看到母亲的时候,会叫妈妈,你说这是不是好消息?”

    荷生霍地抬起头来,“真的?这正如在满天乌云中看到一丝金光。”

    看护笑着指指耳朵,“我亲耳听见。”

    “是,这真是至大至乐的消息。”

    言诺上来找她,“荷生,烈先生有话同你说。”

    荷生与烈战胜在书房中对话。

    他温和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荷生简单地说:“等烈火出来。”

    烈战胜说:“我想送你出去升学。”

    “我不想再进学堂。”

    “相信我,荷生,有点事做,时间会过得快些。”

    荷生不作声。

    “言诺本想陪你,但他不舍得长时间离开父母。”

    “他一向是个好孩子。”荷生莞尔。

    “你的耳朵怎么了?”烈战胜放低声音。

    “什么?”

第八章

    烈战胜叹口气,“荷生,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协助你开始新生活。”

    荷生微笑,“烈先生,我听不到你说什么。”

    烈战胜摇摇头,“你这孩子。”

    “孩子,还是孩子?”荷生失笑。

    烈战胜说:“至少考虑我的建议。”

    “烈先生,我一直在想,那天在琪园,如果不是我多事,上楼到烈云房间去探测,烈风会不会自动离去,悲剧是否可以避免?”

    烈战胜抬起头来,“荷生,我永远不去检讨过去的事qíng。”

    “即使是这件事?”

    “即使是这件事。”

    荷生低头看牢双手。

    “我安排你明天就走,言诺会陪你一个学期。”

    “我怎样探访烈火?”

    “荷生,他不要见你。”

    “什么?”

    “他已说得很清楚,他不要看见你,不要读你的信,也不要你等他。”

    荷生沉默。

    过一会儿她问:“为我好?”

    “不,为他自己好。”

    “我不相信。”

    烈战胜说:“对不起,荷生。”

    “就这样,一声对不起就把夏荷生一笔勾销?”

    “没有人可以这样对夏荷生,”烈战胜握紧她的手,“耐心一点。”

    荷生只得点头。

    烈战胜忽然问:“为什么烈家不能有你同言诺这样的孩子?”

    荷生不相信他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这么聪明的人,竟连如许粗浅的道理都不懂。荷生讶异地说:“正因为我们不是你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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