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一口荷生给他的咖啡,皱起眉头,他说:“味道似焦米汤。”
荷生道歉。
他纳人正题,“琪园已经装修过,花园与停车场搬了位置,下个月烈云也许会搬回去住。”
“别叫她回琪国,太残忍了。”
“琪园届时不再叫琪园,会恢复叫落阳道一号。”他停一停,“荷生,你也回来吧。”
荷生摇摇头。
烈战胜温和地问:“你为何qiáng迫自己吃苦,你究竟想赎什么罪?”
荷生无言以对。
“荷生,首先我要替你搬一个地方,然后让你考虑清楚,什么时候返回烈宅。”
“你没有权摆布我。”
“我不是要摆布你,你的胎儿是烈家的人,我有权为他安排比较舒适的生活,相信你承认他是生命,相信你不会反对。”
“我的孩子与烈家无关。”
烈战胜沉默一会儿,“原来如此,”他说,“那么,你能不能接受一个长辈的一点心意?”
“我自己会处理。”
“如何?”他很直率地问。
“我会与家母商量。”
“她一直以为你已与言诺重修旧好,最新消息:她已将你们祖屋变卖,资金当股份注入中华料理店,她不打算再回去。”
“那更好,我可以名正言顺回店里帮忙。”
“这个时候?”
荷生呆着。
“荷生,容我帮助你。”
“代价是什么?”
烈战胜微笑,“我并非慈善家,但很多时候,我都不讲条件。”
荷生小心翼翼地说:“烈先生,话是讲明了的好。”
烈战胜不语,夏荷生开始有心机,他不可造次。
荷生问:“你想得到这个婴儿,是不是?”
烈战胜沉着应付,“依血统他是烈家的人,我何用费力争取他。”
“但,或许你想把他放进你所设计的人模子里去,自幼训练他成为你理想中的人物。”
烈战胜答:“很多人都这样培养下一代,你认为有什么不对?”
“我只想小小的下一代快乐。”
烈战胜抬起头来,“成功,或许,但快乐,未必。”
夏荷生战栗,他预言了胎胚的命运。
“荷生,上主最公平不过,生在我们家的孩子,拥有的固然不少,但失去的,也太多。”
“我要他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在马槽出生的某人结果成为万世巨星,即使你是孕育他的母亲,你对他命运也无能为力。”他停下来,笑一笑,“况且,你何尝不是意图把他套进你的模子里去,bī使他隐姓埋名。”
荷生认为烈战胜说得对,他们两人都过分偏激,可怜的婴儿,生活cao纵在专横自私的成人手中。
天色已经全黑,荷生猛地想起来,“言诺呢,他在哪里?”
“我临时差他去见一个客人。”
他把言诺支使开去,好来与她谈判。
“相信你已猜到,他母亲来见过我。”
荷生莞尔,“声泪俱下?”
烈战胜点点头。
“她为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过分担忧。”荷生说。
“是吗,”烈战胜深意地说,“我们不应低估她的预感。”
他一直没有再碰那杯看上去似洗碗水似的咖啡。
他站起来,揉一揉发酸的膝盖,然后说:“准备明天搬家吧。”
荷生微笑,“可以看得出,烈先生,你急需一个接班人。”
烈战胜暗暗吃一惊,不动声色,也不再叮嘱什么,他走了。
言诺仍没出现,烈战胜差他到什么地方去了?
荷生翻开育婴指南第一章,字体渐渐模糊,她连忙揉揉眼睛,把忧伤的qíng绪压下去。
这个时候,她感觉到腹内一动,荷生愕然,她从来未曾试有这等奇突的感受,连忙站起来,吓得退至墙角。
接着腹腔内又似轻轻转动一下,荷生睁大眼睛,她忽然明白了,这是那小小胎胚,他开始在有限的空间内尝试活动,荷生眼眶中泪水满盈,她缓缓低下头,双手轻轻覆在腹上,轻轻地说:“你好。”
他似听懂了,蠕动一下,作为回应。
荷生豆大的泪水终于重重滴下,她内心充满欢欣,百多天的疑虑一扫而空,试想想,她居然曾经考虑不要他!
荷生轻轻挪动身体,缓缓走到椅子前,坐好,在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珍贵无比。
电话铃响起,荷生才渐渐回到现实来。
“荷生,我是言诺。”
“你在哪里?”
他答:“烈先生有事令我到麻省走一趟。”
荷生一呆,无端端竟差他去到那么远。
“我刚看过烈云,qíng况令人宽慰,我明天中午可以回来,届时详谈,你可有觉得寂寞?”
“不,我不觉孤独,”荷生说这是实话,“别忘了我们有两个人。”
“早点睡。”言诺笑了。
这个时候,荷生忽然发觉,她耳畔持续已久的嗡嗡声忽然之间完全消失,她可以清晰地听到钟声嘀嗒,她吁出一口气,这是不是从头开始的征象?
她斜斜躺在chuáng上,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夏太太来电找女儿。
“三刻钟的车程而已,荷生,你应该多来看我。”
“我正忙,也许要搬家。”
“荷生,能正式结婚,还是正式结婚的好。”
荷生觉得母亲的声音遥远,陌生,语气与论调与她此刻的生活处境格格不入,宛如太空舱内航天人员与地面通话似的。
荷生不敢把真相告诉母亲,怕老式人受刺激,但又不能想象在明年初夏某一日,突然拔一个电话给她说:“妈妈,你已荣升外婆。”
荷生问母亲:“你的新生活如何?”
“过得去,忙得不得了,流汗流得非常畅快。”
“好!”
“有空同言诺一起来,记得了。”
荷生如释重负,抹一抹额角的汗。
她轻轻说:“那是你外婆,将来会疼你。”
她住厨房调制麦片,抬头在窗外看去,发觉观点角度与前一日的她有太大的分别。
她开始有较长远的计划;孩子出生之后,她会带着他去投靠母亲,自力更生,把他养大。
最近身受的一连串苦难,都似被这一股欣喜淹没。
中午时分,烈战胜来接她,“荷生,新居已经完全准备好。”
“烈先生,我们在这里很开心。”
“至少来看看我的一番好意。”
荷生拉住他,“言诺几时回来?”
“他今天还有事办。”
荷生看着烈战胜,即时明白,他是不想言诺在一旁影响她的决定。
“好的,我去看一看即返。”
那所平房宽敞舒适,设备齐全,其中两间睡房作纯白色设计,堆满各式婴儿玩具用品,有些箱盒尚未拆开。
荷生表示极之欣赏。
烈战胜问:“你仍有犹疑?”
“我在想,中国人说的英雄莫论出身,不知是否有理。”
“这便是他的出身。”
“烈先生,你像是忘记,他是我的孩子。”
烈战胜似有一丝恼怒,但一闪即过,他若无其事地吩咐:“把锁匙jiāo给夏小姐。”
“烈先生,我不能接受。”
他取过荷生的手袋,打开,把锁匙放进去。
荷生怕他下不了台,打算过两日才把锁匙归还。
烈战胜建议,“我们一起午餐如何。”
“我已经约了人。”
荷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让烈战胜知道,他行动也许太过激进。
他只得退一步说:“我送你回去。”
门阶上有青苔,荷生走得小心翼翼,正在这个时候,有人伸出一只手来扶她。
荷生抬起头,好一个意外之喜,“言诺,你回来了。”
烈战胜的意外程度并不下于荷生,他十分错愕,没想到言诺会擅自返来。
“烈先生,下午那个会,我已jiāo给史提芬赵。”
烈战胜问他:“你到这里来gān什么?”声音中怒意可闻。
言诺一怔,“我来接荷生。”
“我不记得叫你来过这里,荷生可以坐我的车子。”
荷生连忙说:“是我叫言诺来的,我一早约了他。”
她没想到烈战胜会同言诺起冲突,急急挡在两个人当中。
她接着说:“言诺,我们走吧。”
她拉着他的手上车。
车子驶离之后,荷生才笑笑说:“恐怕要害你被老板责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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