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着谈笑,三人竟没有发觉一辆黑色大轿车已静静停下,老司机下车笑道:“烈先生请你们回屋里详谈。”
荷生好奇地回头看。
大车子深色玻璃里隐隐有个人影,想必是烈家老爷了,没想到一天之内就见齐烈家的人。
一双炯炯的眼睛,在车内也正在打量夏荷生。
言诺与烈火各自把车驶开让路。
老司机笑着同老板说:“年轻人,不怕热。”
荷生的白棉衫为汗所湿,胸前一搭V字汗印,额前碎发统统黏在额角与颈后。她站在一边,看大车离去。
怎么不怕热,烈火目光中那点炽热就叫她害怕。
烈火笑说:“来,我们回屋里谈。”
吉诺说:“你问荷生可要看电影。”
烈火正要开口,一辆银灰色高xing能跑车俯冲下来,言诺连忙把荷生拉至怀中,双双避开。
荷生看着车尾,惊骇地说:“这条私家路怎地这么繁忙,难怪说马路如虎口。”她轻轻推开言诺。
烈火说:“那一定是烈风。”
吉诺点头:“我刚才见到他。”
烈火问:“他为何而来?”
“我不方便问。”
荷生听在耳中,不用解释也知道烈家弟兄并不和睦。
“屋里还有谁?”
“烈云在家。”
“叫烈云陪荷生去看电影好了,我有事同你研究。”
到这个时候,荷生“啊哈”一声,开了腔,“烈火你听着,言诺是我的男朋友,我不怂恿他撤下你,你已经够幸运,你甭想丢下我与他单独行动,我把话先说明白了以后大家好做,我不用你替我安排节目,言诺,我们照原定计划。”
言诺大笑,“烈火,听见没有,改天见啦。”他朝好友摆摆手。
荷生马上仰起头,向烈火做出一个胜利的样子,挽着言诺的手上车。
烈火为之气结,伸脚踢言诺的车子,力道甚大,车身一震。
荷生伸出头去,“长毛!”她笑着骂他。
烈火被无数女孩子骂过千万次,早就老皮老ròu,可是夏荷生这两个字,夹着伊银铃似的笑声,却在他耳畔索绕,历久不散。
荷生松一口气,同吉诺说:“吁,那一家人。”
“你说得对,家父讲过,烈家的人,有一股奇异的魅力,一旦与他们接触,身不由主地受到吸引,真心想同他们jiāo往。”
荷生不予置评。
吉诺说:“你会喜欢烈火的。”
“啊,我并非不喜欢他。”
“你要把他当兄弟看待。”
“你俩真的那么要好?”
“真的。”
荷生绞下了车窗,任由热风chuī进来。
一直到电影散场,她都没有说过什么。
那天晚上,她躺在自己的小卧室里。半夜,仿佛有热风chuī拂脸庞,又像有一个人,不停地用手抚摸她的鬓脚。荷生迷惘地抬起头来,看不清楚他是谁,但她肯定那不会是言诺,那手qiáng壮而温暖,荷生没有拒绝。
天蒙亮时她醒来,靠在小chuáng上,呆了半晌。
她拨电话给言诺。
言诺还没有醒,听到女朋友的声音,很愉快地说:“我做梦看到你。”
奇怪,荷生想,她的梦境里,从来没有言诺。
“今天我到烈家去,你要不要一起来?”
“不,”荷生说得很坚决,“你们玩好了。”
“我介绍烈云给你认识。”
“不要,我不寂寞。”
“荷生,你好像很抗拒烈家的人。”
是的,荷生觉得他们危险,同xing格这样qiáng的人,要维持一个安全距离,才能避开bī力。
“烈云跟你们一起?”
吉诺误会了,他笑着解释,“她刚学走路我已经认识她,荷生,你不必多心。”
稍后荷生站在露台上,用手摸一摸心房,心不怕多,只怕它偏,切莫偏到腋下去才好。
言诺忘记这是荷生二十一岁生日。
去年认识小言的时候也是六月六日,图书馆里,他的书包同她的调错了,他比她早发觉,因阻迟他替小孩子补习的时间,非常气恼地追上来,一把搭住荷生的肩膀,大声吆喝着“喂你等等,”荷生皱着眉头转头去,说也奇怪,小言的火气顿时消失,眼目如被贴上清凉剂,呆半晌,他说:“还你书包。”
这傻小子结果没去为任何人补课,他一直跟在荷生身后,亦步亦趋,她上公路车他也上,她下他也下,结果荷生打圆场:“你是二年级的言诺吧?”他功课十分好,在校园薄有名气,这趟派上用场。
他们到附近的饮冰室去坐下,他请她吃红豆冰,而在稍后小言才懂得庆幸荷生不是动辄要坐大酒店咖啡厅的女孩子。
足足一年了,若没有几个考试支撑着,更不晓得日子是怎么过去的。
自从小言在她身边,好几个科目的成绩都突飞猛进,她相当倚赖他,每天通两次电话,芝麻绿豆都报告一番,少女有时会为很小的事qíng生气,小言有说不出的诧异,总是劝道:“不要在乎别人说些什么。”他的口头禅是“管它呢”。
就在上个月,小言把她带回去见过父母。
一进门就知道是一户正经好人家,自置公寓打理得一尘不染,有一位老佣人管小言叫大官,做得一手好粤菜。
言太太是位爱打牌不理事的中年妇女,不讲话也有点眉开眼笑的样子。
她同荷生说:“我们只有他一个孩子,年前房产跌价时他父亲在山腰置了层小公寓,预备他成家用。年轻人都喜欢住那一带,最要紧是清静,jiāo通不便也没关系。”
荷生听得懂。
那是告诉他们,随时可以注册,不必等事业经济基础。
出来的时候小言说:“他们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荷生很愉快。
夏太太更加高兴。
荷生在星期天一向有赖chuáng的习惯。
夏太太探头进房,“荷生,吉诺找你,他说二十分钟后来接你。”
“不!”荷生脱口叫出来。
夏太太莫名其妙,“吵架了?”她坐在女儿chuáng沿,“这样好的男孩子……你要爱惜他。”
荷生微笑,“你一直帮他。”
“因为他一直帮你呀。”
荷生到浴室掬起冷水洗脸。
“待你婚后我就到加拿大去跟你姨妈生活。”
“你现在就可以去,我早就能够照顾自己。”
“唉,其实我是舍不得这个城市。”
男女老幼都不舍得,已经不是新闻。
忽然之间,楼下汽车喇叭声大作。
“这是哪一家的阿飞?”夏太太探头出窗。
夏家住老房子,没有几户人家,只见好几个屋主都在张望。
荷生心中有数。
夏太太讶异地说:“荷生,你快来看,是小言同一个阿胡髭在一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荷生笑,“所以呵母亲,别把事qíng看得太简单,言诺这小子也有另外一个面孔。”
“那野人是谁,一脸的毛不怕长痱子?”
荷生预备出门。
“小言怎么会有那样的朋友,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要小心谨慎。”
荷生开门,“早就来不及了。”笑着关上大门。
在梯间她听到喇叭声震天地响。
荷生对言诺说:“你太纵容令友。”
言诺笑,“这是他庆祝你生辰的前奏曲。”
烈火自司机位探头出来,“夏荷生,自今日开始,你正式是个成年人了。”
荷生避开他的目光,“小言,你来开车。”
言诺与烈火换了位子。
“荷生,今天由烈火替你安排节目。”
荷生冷冷地说:“我的生日由我自己安排。”
烈火咭咭地笑她反应过激。
言诺也笑道:“我们一整天都喝香槟,不用其他饮料。”
都是那个人的馊主意,荷生有种感觉,她与小言之间所有的宁静会叫他给破坏掉。
荷生坐在前座,老觉得脖子后面痒丝丝,似有人在她颈后呵气,她忍无可忍,别转头,正待苛责烈火,却发觉他舒舒服服躺在座位里,用一顶破糙帽遮住脸,正在假寝。
不是他。
是荷生疑心生了暗魅。
她涨红面孔,连耳朵都麻辣辣地烧起来,颈后那只无形的手竟大胆地伸过来拨弄她的鬓脚,她拂之不去,浑身起了jī皮疙瘩。
是同一只手,昨夜那只手。
荷生低下头,闭上眼睛,原来真是真的,已经来不及了。
车子停下来。
荷生张开眼睛。
她听见后座有人懒洋洋地问:“烈云出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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