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站着。
就在这个时候,烈火叫着找出来,“荷生,荷生!”他终于发觉她已离开书房。
看见她与言诺对望,烈火笑问:“荷生,你怎么不声不响走开?”
荷生抬起头,“呵,我不过想到花园走走。”
言诺也连忙笑道:“再不浇水,你那些灵芝糙野山参快要枯萎。”
三个年轻人要这下子才明白,什么叫做qiáng颜欢笑。
言诺说:“烈先生在楼上偏厅等我。”
烈火说:“一起吃饭吧。”
“不,你们去,我恐怕要讲一些时候。”
烈火笑,“父亲从来不同我商量这样的大事。”
言诺匆匆走上楼梯。
荷生惆怅地看着他的背影。
在烈火眼中,也就是旧qíng绵绵,女孩子就是这点古怪,她们记忆力太过惊人,好似什么都不能忘记,一生中所有的琐事均永志脑海,一有风chuī糙动,便拿出来回忆一番。
他没有耐心地等荷生回过神来,他问:“刚才你想走到哪里去?”
荷生答:“我看不惯兄弟姐妹动辄用武力攻击对方身体。”
烈火说:“在这间屋子里,我们只能做到这样。”
“胡说。”
“将来你会明白。”
“不,我永远不会了解。”
烈火指着玄关天花板的水晶灯说:“父亲在十五年前带着我同烈云来接收这幢房子的时候,就跟我们两兄妹说,世上没有什么是一个人应得的,一定要靠双手去争取,夏荷生,要是你看不过眼,现在还来得及。”
荷生握着拳头瞪着他,烈火一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他们俩的价值观显然有着太大的分歧。
荷生像是看到童年的烈火已经被训练成一只鹰,由父亲带着cao进来做琪园的新主人。
这间宅子的旧主把毕生武艺与独生女儿都jiāo托给一个野心勃勃、没有良知的年轻人,这人负了师傅一片苦心,这人夺产弃妻,这人是烈火的父亲。
荷生震惊之极,把所有的资料申在一起,她竟得到一个这样的故事。
可怕的漩涡。
所有不懂得维持安全距离的人都有机会被卷到激流中心溺毙。
荷生抬起头,那盏庞大华丽古典式样的水晶灯似要压向她头顶,她不由得后退两步,原意想靠在墙上,谁知却碰到一个人。
荷生连忙道歉。
人家已经伸出手来扶住她。
荷生穿着短袖衣裳,与那人在毫无心理准备之下肌肤相触,不由得轻微地痉挛一下,她下意识保护自己,抱着双臂,看向那人。
那人认得她,“是夏荷生小姐吧?”
他是个中年人,穿深色西服,有一股雍容之态,眉宇间像煞一个人。
荷生的心一动。
那人笑着自我介绍,“我是烈战胜,烈火的父亲。”
荷生虽然已经猜到三分,但听到他道出姓名,也不禁有震dàng感,是他,是这个人,忘思负义,有才无德的衣冠禽shòu。
荷生原先以为这么残酷的人应有丑陋的外型,但是他却温文尔雅,和蔼可亲,荷生错愕了。
烈战胜任由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瞪着他。
幸亏言诺下楼来,“荷生,你见过烈先生了。”
荷生连忙说:“是。”内心犹自忐忑。
言诺又说:“烈先生,这是我们的朋友夏荷生。”
我们的朋友,这五个字简直可圈可点。
烈战胜一早就见过夏荷生,那日在冷气车厢里,他亲眼看到烈火与言诺两人争相讨好这个女孩子。
那天,天气炎热,三个年轻人似在汗里捞起来,他们却丝毫不觉不适,谈笑自若,顾盼自如。
当时烈战胜感喟地想,年轻真好,即使一无所有,拥着青chūn,已经足够。
他注意到烈火的神qíng,知道他对这女孩子已经倾心,那时,也许烈火还不能肯定自己的心意,但是在有经验的旁观者眼中,三角局面已经十分明显。
能叫不羁的烈火为她同唯一好友言诺起冲突,这女孩的魅力也就很惊人,如今言诺做了败家,却不怀恨,可见她有过人之处。
烈战胜的慑人目光bī使荷生转过头去,在烈宅,她一向有被偷窥的感觉。
难道一直是他?
荷生定定神,“我要走了。”
言诺意外,“你不是约好烈火?”
荷生涩笑,“烈火今日qíng绪不好。”
烈战胜说:“这是他最大的弱点,真要他的朋友多多包涵。”
言诺有点为难,他送不送夏荷生呢?
避得过一时避不过一世,算了,问心无愧,何必避这个嫌疑,于是他说:“我送你下山。”
荷生吁一口气,礼貌地与烈战胜道别。
在车里,吉诺温和地问:“吵架了?”
荷生当然听得明白,怅惆地答:“引以为常。”
言诺有点难过,他从来不与荷生吵嘴,他一向忍她。
半晌荷生问:“好吗?”
言诺点头,“非常忙,烈先生有意把我训练为父亲的接班人,家父想在短期内退休。”
荷生忍不住问:“言诺,烈战胜是否不道德地夺取周家财产?”
言诺看她一眼,避重就轻,“每一个成名的人,都会受若gān传言困扰。”
“烈战胜可怕吗?”
言诺答得很含蓄,“就算是,我们也尚无资格看到他yīn暗那一面。”
“我觉得大家láng狈为jian,对付烈风,不遗余力。”
言诺说:“烈风是个悲剧人物。”
讲得再正确没有了。
“他父母之间官司诉讼十余年,烈风自幼至今便只知道父母是仇敌,先是离婚官司,然后是遗产轇轕,他母亲输得一败涂地,连带把他也当筹码输了出去,这些年来,谁也没给他好脸色看。”言诺叹一口气。
荷生忽然说:“除出烈云。”
言诺吓一跳,连忙顾左右,“看我,说起是非来竟津津有味。”
荷生有感而发,“言诺,你最幸福。”
言诺一怔,这话竟出自荷生的嘴巴,太可怕了,荷生不知道她此刻的qiáng烈优越感有多像烈家的人。
当下言诺尽是微笑,他问她:“真的吗,失去夏荷生,我还应当快乐?”
荷生闭上眼睛叹口气,“对不起。”
言诺停下车来,“替我问候伯母。”
最大方他也只能做到这样。
回到家,荷生倒在沙发上。
夏太太问:“那是小言吗?”
荷生点点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捧着冰淇淋盒子,打开,就用调羹勺来吃。
夏太太有点惊喜,“你们言归于好?”
荷生抬起头来,“不,但我们仍是朋友。”
夏太太感慨,“做人越来越难,多尴尬,还得硬着头皮上。”
对,以前分手后可以名正言顺的jiāo恶弹劾,尤其是女方,再失态也能博得同qíng,世界不一样了,现在要大方可爱地处理这种事……也难怪生癌的人越来越多。
荷生吃光一整盒冰淇淋,消化系统凉飕飕,她叹一口气。
“你与小言在一起的时候比现在开心。”
不,这并不正确,母亲没有看到她狂喜的时刻,她舍平淡而取激qíng,当然要付出代价。
“这次见面,你姨丈说,小饭店要人帮忙,叫我过去坐柜台。”
“那多好,你的意思怎么样?”
“我?”夏太太看着女儿,“此刻走,总像放不下心。”
荷生何尝不明白,母亲关心的是她终身大事。但嘴里只说:“改变一下环境,半年后不喜欢再回来。”
“所有移民都高估自身的适应能力,冲动地走,悔恨地返,结果两边不到岸。”
荷生多心了,这是说她吗?
与母亲都生分,可见这些日子她是多么地孤独。
没有人支持她。
深夜,电话铃响。
夏太太听见,但不加理睬,荷生放下小说,去接电话。
烈火在那头说:“荷生,让我们结婚吧。”
这也许是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成为烈家一份子,同流合污,共享富贵,届时,再看不过眼的事qíng都顺了眼。
“你还生气?”
“咎由自取,气从何来。”
“荷生,你总令我惭愧。”
荷生哧一声笑出来。
“出来,我载你兜风。”
荷生不能抗拒这样的邀请,她换上窄身衣裤,轻轻蹑足出门。
夏太太不是没听见,但无意阻止女儿,少年不胡作妄为大胆放肆,试问老年时哪来的题材话当年?其实她一直姑息荷生,只是荷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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