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柳笑了笑,杨五将大氅垫在水轩内的圆石凳子上,对阿柳道:“坐下说。”
阿柳坐下来,用听故事的神情,专注地瞅着杨五。
杨五微微一笑,问道:“还记得在黑风岭,有一晚我带你去给我师父上坟,提到我曾在深山里生活,后来遇上了我师父的事么?”
阿柳点点头,杨五道:“其实当时还有一个伙伴跟我一起,他叫福寿。”
阿柳笑道:“你叫福官,他叫福寿,你俩的名字难道是一块起的吗?”
杨五有些认真道:“不,我的名字是和尚起的,而他的名字是我起的。”
阿柳于是不再说话,静静地继续听杨五讲下去:“我是个孤儿,还在襁褓之中时,被父母遗弃在山门。后来被寺院的和尚发现,抱回寺中收养。寺院的方丈给我起了“福官”这个名字,他对我很好。但我七岁时他就去世了,他的师弟继承衣钵。那个人心术不正,对过世的方丈也不尊重,我很记恨他,总与他作对,他就把我从寺院赶了出来。”
阿柳道:“亏得他还是出家人,心胸如此狭窄。”
杨五淡笑:“也是我当时把他折腾得够呛。”
“可天地茫茫,他把你赶出去,叫一个七岁的孩子如何生活呢?”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被赶出来,我还很高兴。但很快我就山穷水尽了。那时已经入秋,天开始冷了,我没有东西吃,快要饿死了。就在那时,我遇见了福寿。他忽然出现,给了我两块生肉,我实在太饿,就把那些肉都吃了 - 那味道到现在还让人记忆犹新。”
阿柳诧异道:“你说福寿跟你年纪差不多,那他为何会独自出现在深山里?又是从哪里弄来生肉的呢?”
杨五答道:“……他很特别。是狼群带大的孩子。”
阿柳很是吃惊,更加认真地听杨五讲道:“我初次见福寿,他连话都不会说,用四肢行走,动作极快,脾气也很暴躁。但他当时孤身一人,我猜测大概是他生活的狼群被打猎的人杀光了,只有他侥幸活了下来。他也无依无靠,因此发现我之后,经常跑来看我,给我野果和生肉吃。但我不能总吃生肉,所以后来我就去邻近的村庄偷火。”
“……其实我一开始并非想要偷火。我是想沿街乞讨,找个人家收留我。我当时年纪小,被人收养也不是不可能……但等我到了村口,却改变主意了。我想如果那个狼孩在等我怎么办?所以临时改意,决定去偷火。等我偷到火回到山洞的时候,发现他果然在等我。那日他抓到了一只野兔,却舍不得吃,一直在等我回来。我生了火,把野兔剥了皮,放在火上烤熟。他很怕火,不停地大叫,还用手去拍火,险些烫伤……没用多久,他就习惯了吃熟肉,因为熟肉确实更好吃。再后来我就开始教他说话,我最引以为豪的事,就是他学会说的第一个词,是叫我的名字。但有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除了每天 ‘福官福官’地叫我,就再不会说其它的话了。我也给他起了个名字,就叫福寿。我跟福寿生活了一年,在那一年里,他教会我觅食的方法,而我教他说简单的话。……后来就遇见了我师父,他收留了我们。”
阿柳听得全神贯注,追问道:“然后呢?”
这个时候明月从浓密的古松树冠中升了起来,四周的薄云猛地散去,皎洁的月光将两人身边的空地照得雪亮。
杨五沉默了下,说道:“然后我和福寿就分开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却没有他的消息。”
阿柳听到结局这样仓促,不禁好奇道:“你师父既然收留了你们两个,你和他却为何反而分开了?”
“……因为我师父只肯收我为徒,却不肯收福寿。”
“为什么不收他?”
“师父说福寿身上野性未除,并不适合学这门手艺。我为此跟师父赌气,惹得师父很生气。那晚我跟福寿说,要是师父不收他,我也不学了,我跟他一起走。福寿当时还说不清楚话,他不吭声,我就以为他同意了。谁知第二天早上醒来,他却不在了。”
“他走了?”
“对,他怕我不学艺,就自己走了。”
阿柳轻叹了一声:“他对你很好。”
杨五点了点头。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阿柳问道:“那你是怎么认出贾六就是福寿的?”
杨五先笑了笑,而后才道:“福寿学说话时,最大的困难就是分不清单复数。”
阿柳听了,忍不住也轻笑起来。
夜凉如水,晚风吹过凉亭,阿柳伸出手拉了拉衣服,杨五见状说道:“故事听完了,也该回去睡觉了。”
阿柳忽然有些顽皮地一笑,问杨五:“明晚还有故事可听么?”
杨五笑着不说话,而是出了凉亭,往寝殿走去。
阿柳跟在后面,追问道:“你还有故事,对不对?”
杨五笑道:“我的故事有一箩筐。可是只我一个人讲,是不是有点不公平?现在关于我的事,你知道得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多了,我却连一点关于你的事都不知道。”
阿柳听罢又是低头不语,杨五见她还是不肯透露一点的态度,便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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