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刚入冬时,她跟李禄就坐在这间房里,在暖烘烘的火盆旁边,李禄低头写字,她在旁边给他织那副他永远不满意、因此永远要拆了重织的手套。
窗外雪花纷飞,冰天雪地,他的禄王府里白雪翠竹,那么清冷。
可当时她真的不觉得冷。
时光微暖。
烛光温柔地将淡黄色的烛影轻摇着,让阿柳有种错觉,一切仿佛只是做了场梦。大梦初醒后,物是人非。
沐浴后,彩月帮阿柳穿好衣服、给她梳好了头发,举着铜镜反复比着给她看,口中还不停地赞道:“姑娘迷死人了,这回等王爷回来,可千万别再惹他生气了!”
铜镜中的人没有答话,起身从衣柜里取出一个镶嵌着珍珠贝的首饰盒。打开来,挑拣了几条上好的项链和玉镯,用丝帕包好,望着彩月说道:“我现在说的话不是玩笑,你一定要照我说的做。”
她将那包首饰放在彩月的手中,嘱咐道:“你拿着这些,即刻离开禄王府。你不是一直说想回老家开个茶铺子?有了这些钱,足够你做任何想做的事了。”
彩月吃了一惊,急忙往回推,边推边道:“姑娘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怪吓人的!彩月一辈子伺候姑娘,哪儿也不去!”
阿柳将那包首饰使劲重新塞回到她手里,语气急促起来:“等下官军就会来禄王府抄家,到时候禄王府的家奴都会被抓,你快走!”
彩月震惊得脸都白了,她颤抖着手抓着阿柳:“那,那姑娘你怎么办?”
“我自有安排,别担心我。”
彩月急得马上要哭出来:“真的么?姑娘,你千万不要骗我。你要是有事,我也不走!”
阿柳轻推了她一把,把她往外推去:“快走,有缘将来一定还会再见的,去吧。”
彩月面对如此突然的离别,又惊又难过,两只手捧着那包首饰,简直哭得不成样子。
阿柳坚持将她推出门去,她最后扒着门框哭道:“姑娘,我就在老家,哪儿也不去!我还能见到姑娘吗?”
阿柳红着眼眶道:“傻丫头,怎么见不到?咱们两个都是七老八十,走不动道了吗?快去吧。”
彩月泣不成声,最后见阿柳要发火的样子,才抹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跑入了夜色里。
阿柳见彩月跑没了影,才放心地转过身,回到房里。
空荡荡的房间里,刚才还有彩月叽叽喳喳像小鸟一般清脆的说话声,此刻却静悄悄的。阿柳心中不禁一酸,在梳妆台边缓缓坐了下来。
不知坐了多久,一个深沉如玉石般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柳儿。”
那声音如此熟悉。
她没有动,面前的铜镜里,她看见他缓步走近,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她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檀香隐隐飘来,心里忽然一疼。
她站起来,转过身望向他,却吃了一惊:他脸色极差,就像一张惨白的纸,没有血色,只有那双好看的眼睛依然如寒星般清冷。
阿柳静等着他来问自己是怎么从死牢里逃出来的,但李禄就只是那么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件期盼许久却总不可得的珍宝。许久,他终于开了口:“你不在,我喝的药都是苦的。”
他居然没有问她为何会站在这里。
“王爷忘了,……药本来就是苦的。”
他轻叹了一声:“可在我印象里,你熬的药并不苦。”话刚说完,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来势凶猛,简直要把他整个人震碎了。直到他咳得不得不弯下腰,脸上浮现一片不正常的潮红来,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扶住了他:“王爷最近没有喝药么?”
他深喘着,半天才勉强吐出几个字:“忘记了。”
他竭力地直起腰来,用手捂着口,等了许久,脸色才稍有恢复,说道:“那么我现在想喝,你给我熬么?”
阿柳迟疑着。李禄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眼含期盼,却没有再多请求她一个字。
半晌,阿柳点了点头,松开扶着他的手,往屋外走去。
李禄却忽然拉住了她:“等下,……我不想喝药了。……我想喝红豆粥,你做吗?”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只是轻轻推开李禄拉着她的手,离开了房间。
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空了。
冬天已经过了,这是初春的深夜,她浑身的血液却像冻成了冰。
她走出憩云轩,穿过竹林小径,来到泽兰堂。
在泽兰堂上,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憩云轩。
远处的憩云轩里,昏黄的灯影将李禄的影子映照在纱窗上,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阿柳转回头,走到泽兰堂李禄的书案后,从书架上一一找过去,最后在一本旧书前停了下来。她抽出那本书,缓缓翻到了中间的一页。
里面夹着一个白色的小纸包。
她凝视着那个小小的纸包,轻轻拿了起来,然后合上了那本书。
泪水溅在书皮上,蓝色变得更加深蓝,慢慢晕染成了模糊的一片。
阿柳来到厨房,厨房里不知为何空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支起小炉子,从灶台后取出红豆和米,给李禄熬起粥来。
初春微寒的夜风从厨房的门缝里一阵一阵往里钻,阿柳慢慢地搅动着锅里的红豆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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