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鲜少见他有这样思绪外露的时候,就连当年他攻入京城差点反被围剿时亦没有此刻这般焦急惶惑。
“你来了。”
元修发现了她,黯淡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
“皇后吉人天相,皇上无需太过担心。”她不带感情的安慰道。
元修似乎并未察觉她的语气,自责道:“都怪我,不该一高兴便让她跟着喝了几杯。”
“微臣想进去看看。”她说。
元徵虽有诧异,但仍是准了,连犹豫都不曾。
屏风上绘着牡丹,平日里看着很是雍容娇艳,此情此景,却只觉得惨淡。
元修曾说陈锦像牡丹。
他甚至当场吟了首诗。
诗中有一句是这样说的:唯有牡丹真绝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她转过屏风进去。
陈锦躺在诺大的床上。
像汪洋大海中一片摇晃的小船,不知浪从哪里来,何时来,随时都有翻过去的危险。
她看见了舒展。
眼里突然浮起一丝亮光。
颤抖的手臂突然缓缓抬进来,朝着舒展伸出手,“舒……舒大人。”
她信任她。
这是后宫公开的秘密。
一国之后,竟信任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舒大人。
真好笑。
“救救我的孩子。”皇后说着,眼角淌下泪来。
她走到床边,握住那只纤细的柔荑,声音也变得轻了,“用力,他快要出来了。”
皇后仿佛听进去了这话,几个呼吸间,突然使了劲,稳婆在被褥后方惊喜叫道:“娘娘再用些力,已经看见头了。”
“用力,陈锦。”她说。
“已经看见身子了!”
“用力。”
“孩子出来了,娘娘——”
稳婆的声音嘎然而止。
宫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陈锦突然加重的呼吸声。
“这孩子……啊!”
稳婆的惊叫声惊动了屏风外的元修。
他疾速奔走的身影映在牡丹屏风上,转眼间便走了进来。
屋里血气还未散去。
元修眉宇凝重地自稳婆手中接过那浑身带血的婴孩儿,突然,他目光定住,脸上一抹不可置信大刺刺摆上来。
陈锦挣扎着要爬起来,被她一把按住,“皇后刚生产,不宜乱动。”
屋里众人皆是心神不定。
那孩子……大概有问题。
自出生到现在,竟是没有啼哭一声。
半晌,元修抬起头,望向床上虚弱苍白的陈锦,“锦儿好好休息,我先带孩子出去。”说罢不顾陈锦哀求的目光,大步走了出去。
……
陈锦的孩子只活了一天。
整个太医院查不出原因,元修震怒,却只能将那孩子厚葬。
宫中开始流传,说皇后生的孩子无故夭折,实乃天下大乱之象。
自孩子出生,陈锦未能抱过一下,加之流言越来越盛,还有月中的陈锦终于病倒。
那时元修该还是喜欢她的。
命太医日日诊脉,一下完朝便往陈锦处去。
这宫中,本是看人下碟子的地方,即使孩子早夭,陈锦依旧是皇后,依旧颇得盛宠,旁人自然不能怠慢。
陈锦每每见了元修,都是垂泪。
元修心中本就烦闷,却也只能将这一切压下,温言细语的劝慰。
那一阵子,整个皇宫都罩在压抑之中,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元修。
……
寻常人家亦如是。
比如此刻的陈府。
屏风后面,仍能听到叶姨娘的呻吟,却是越来越低,直至再也听不见。
陈夫人叹了口气,不知是对谁说:“看来是不中用了。”
陈茵看向她,轻声道:“叶姨娘吉人天相,肯定会母子平安的,阿娘你别多想。”
“怎能不多想,”陈夫人道,“那毕竟是咱们陈府的血脉,你阿爹的骨血。若是真有个什么,要如何跟你阿爹交代?”
闻言,陈茵呡了呡唇,尔后才道:“要如何交代?左不过一句天命不可违。”
陈夫人似没料到她竟说这样的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陈茵也自觉失言,忙把话圆回来,“但是事在人为,咱们请的是全京城最好的稳婆,从来没有失过手,相信叶姨娘和孩子都会好好的。”
陈夫人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陈锦坐在桌旁,杯子里的茶有些凉了,她仿若未觉,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唇齿间皆是苦味,像世间所有的磨难,避无可避。
里屋渐渐没了声音。
安静得如同黑夜过去,白昼即将来临时死一般的清晨。
突然,一声高吭地啼哭声传来。
外间的陈夫人与陈茵同是站起身来,目光穿过屏风看向里屋。
陈锦将茶杯放在桌上,跟着站起来。
稳婆抱着婴儿欢天喜地走出来,对着陈夫人福了一福,“恭喜夫人,是个小公子。”
那一刻,陈夫人脸上的表情很难形容。
仿佛是高兴,又好像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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