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安静得有些吓人。
陈淑近日办了那样一件事,虽也不是头一遭,但最近夜里恶梦连连,梦见那晴雨来朝她索命,吓得晚间不敢睡。此刻见大哥沉着一张脸,心里不知怎么就是一咯噔,双腿差点站不住,好在身边的丫头眼明手快的扶了一把,才不至于跌倒。
莫氏在榻上朝女儿使眼色,陈淑会意,先向莫氏请了安,这才朝着陈珂福了一福,甜甜的叫道:“大哥。”
“跪下!”
陈珂眼皮未抬,冷冷吐出两个字来。
陈淑脸上的笑容一滞,看了眼榻上的母亲,终究是乖乖的跪了下去。
她是被宠惯了的,府里哪一处都得合她心意,莫说是弄死个丫头,就算是把这府里的庶出小姐弄死了也只能怪她们命不好生来是个没地位的。
她是嫡出的姑娘,天生高人一等。
天生便要高人一等。
如此想,自觉给自己壮了胆,连平日里对大哥的畏惧都少了几分,眼泪说来就来,“不知淑儿做错了什么,大哥要让淑儿跪下。”
陈珂放下茶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一眼毫无温度,就像在看臭水沟里的一条虫,里面夹杂着几分厌恶,反问道:“你做了什么难道自己不知道?”
陈淑心里一颤,“我不知道大哥在说什么。”
陈珂冷笑道:“你房里的晴雨,是怎么得罪了你,以至于你连活着的机会都不给她?”
他昨晚回屋,想起假山处遇见的小丫头,越想越心惊,一夜未曾入眠。
东远回来时,他正在院子里散步,夜色褪去之后,满院积雪显露出来,他的双脚踩在积雪上,如履薄冰的感觉甚是强烈。
陈家虽只是一门商户,但祖上最是讲究清白,如今后院未出嫁的闺阁小姐将杀人当成了家常便饭,这是何等样可怕的事情。
东远在后山的一个小山洞里找到晴雨的尸身,身体已经发了臭,引来许多苍蝇臭虫啃咬。东远说晴雨是被酷刑折磨而死,死时眼睛都未曾闭上。
听到这里,陈珂脚下蓦然用力,积雪应声而碎。
私刑。
小小的一个陈府,两府加起来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何时发展到了能有私刑的地步?陈珂想不明白。
在他不知道情况下,这府里到底有多少人无端丢了性命?
他看向跪在屋中间的陈淑,鹅眉粉黛,顾盼生姿,绫罗绸缎加身,即使满身锦绣也挡不住美丽皮肉下藏着的那颗恶毒之心。
陈珂眉头一凝,茶杯自手中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堪堪从陈淑的脸颊边擦了过去,陈淑用以覆面的白纱猛然一颤,白纱悄无声息滑落,露出一张满是红痘印迹的脸来,颊边一道血溪正缓慢且蜿蜒的流下来。
陈淑被这突如其来的外物吓得尖叫一声,脸上血色尽失。
莫氏想开口,但见儿子脸色阴沉如雪,愣是没敢发出一个声儿来。
“母亲,母亲,大哥要杀了女儿!母亲救我!”陈淑顶着一张花容失色的脸,也顾不得脸上传来的刺痛,朝榻边膝行过去,脸上眼泪横飞,看着着实可怜。
莫氏心子疼得慌,便要伸手去接,却见陈珂一个眼刀飞来,顿时吓得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能陪着女儿掉眼泪,央求道:“大哥儿,她毕竟是你亲妹妹,你就饶了她这一回吧。”
陈珂气得都快要笑了。
他的母亲,原来便是这样教导妹妹的。杀了人也可饶恕,若真饶了这一回,那么下一回呢,下下回呢?
陈珂心底五味杂陈,一时竟无力再说什么。
陈淑跪俯在榻角边,仰直头看着陈珂,目中带泪,嗓子似被揉过的,楚楚可怜:“大哥,晴雨的死跟我无关,请大哥明察。”
陈珂回视着她,一双狭长的眼睛里盛载着滔天怒火,还有失望。
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记得她爱颜色鲜艳的漂亮衣裳,也爱对他笑。
他记得她发髻上有蝴蝶停在那儿,在阳光下奔跑时笑声如银铃般的,那样动听轻脆。
到底是什么时候,她变得面目可憎,变得飞扬跋扈,变得残酷冷血,杀人如割草。
陈珂蓦然发现自己对这个妹妹一无所知。
“陈家的祖上讲究行事磊落,公正持中,我虽只能望祖上之项背,但今日妹妹犯下这样的大错,儿子必须给死去的人一个交代。”陈珂不理陈淑的辩解,对莫氏道。
莫氏身子一歪,眼看着便要晕过去,近身的丫头忙扶住,陈珂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此等大事儿子不能单凭自己作主,儿子会先将此事禀告祖母及陈氏宗亲,待祖母与宗亲商议后再决定陈淑该受何等的惩罚。”
若陈淑先前还能梗着脖子死不承认,听完陈珂的话后早已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祖母虽然喜欢她,但向来最不喜欢那些肟糟事,若是被祖母知道她这些年手上沾的血,院子里弄死过多少丫头……被祖母知道自己就完了,一辈子都完了。
莫提嫁个好夫婿,从此过上圆满舒心的日子,就连她能不能活到及笄都是个未知之数。
莫氏又惊又怕,想下榻来拉陈珂,不想被榻边绊了一下,直直摔了下来。丫头们好生扶起来了,那腿却软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嘴里来来去去只有一句:“大哥儿,她是你亲妹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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