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笑,“我另外做了苹果馅饼。”
“我听说有个女孩子叫王子晴,以前在人事部工作。”
“子晴对同事非常周到。”
朱致问:“她长得漂亮吗?”
“品学兼优的女生一定好看。”
“我呢,”朱致问:“我可漂亮,在你心目中打几分?”
大文微笑,“你们全部一百分。”
“人人都一百分?我才不要这种一百分。”
大文诧异,朱致已经进化得七七八八,平时也算得是个人物,可是小女孩的陋习仍然弥留不去,像嫉妒、吃醋、爱比较,口口声声“她漂亮吗”。
大文不禁笑起来,朱致是那样可爱。
她称赞他厨艺,接着站到露台看灯饰。
大文问:“你也是一个人住?”
“我家人在上海,五年前我一个人南下工作。”
“啊,难怪你想回去过节,为什么改变心意?”
“祖父母,外公婆,老爸妈,兄嫂,还有倚老卖老的邻居,全部一见面就追问:‘有爱人没有,带回来看看,现在上海比起任何大城市毫不逊色,一起来逛逛。’烦死人,做梦都听到那几句话。”
大文点头,“是很可怕,他们还有一问:几时升读大学?更叫人回避。”
朱致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读大学?你应当试试,相信我,挺好玩。”
大文抿着嘴笑,“做任何事,一旦认真,就不会好玩。”
朱致想一想,“大文,你有智慧,你说得对,即使是恋爱那样有趣刺激的事,一旦认真,足以致命。”
这些女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敏,一个比一个健谈,大文由衷喜欢她们。
“这样吧,挑一门简易课程:电影、文学、经济,都是佳选。”
大文不由得说出心事:“我无论做什么事,都紧张得一本正经,仿佛水浸到身体,我毫无幽默感,亦不懂享受人生。”
朱致点头,“这是真话,他们说你是最最认真的信差。”
大文苦笑。
“放松,游戏人间,做出一副毫不在乎样子,凡事做到六十五分好收手了。”
大文骇笑,“六十五?很容易不及格。”
朱致叹口气,“你这个傻子。”
大文看着她微笑,这些女子,不管喝的是什么水,吃的是哪种米,读的是哪一门书,不论出身容貌xing格,界别男xing,却只得一种说法:他们不是坏人,就是傻子。
大文已被多个妙龄女子叫做傻子,他想这个身份也许还不算太坏。
朱致留意陈家,似乎不想离开。
大文说:“我送你回去吧。”
“明天又不用上班。”
大文披上外套,“来,我陪你到街上逛逛。”
朱致忽然说:“我年纪比你大,我的名誉,是我的事。”
大文替她穿上大衣,那件外衣轻柔暖和,名牌瞩目,怕又值陈大文整月薪水
“我们到海边去吃冰棒。”
朱致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你才边吃西北风边吃冰。”
她仰一仰头走了。
大文重重吁出一口气,他与张医生有约,关上门,轮到他做人客:只有在张宅,他才可以轻松自在。
管家认得他,请他进屋,“张医生就快回来,你请坐,随便用些点心。”
大文喝了杯果子酒,忽然松弛,走到书房沙发,蜷缩着,盹着了。
半晌,听见两个女孩在聊天:“也许,他只是不那么喜欢你,你不必替他找藉口了”,另一个颓然,“你说得对,只有一个理由:爱得不够。”
大沙发背垫很高,又向着墙壁,两个女生根本没发觉书房里还有第三者。
两人轻声细语,絮絮说着心事,大文半明半灭地听在耳里,感觉像聊斋志里书生深夜遇着幻化成人形的qíng魅,无意偷听到她们心事,可是一旦起来看个究竟,会发觉她们不过是一枝笔,一本书。
“我想,这是你放手的时候了。”“你说得对,读那么多书gān什么呢,就是在要紧关头,可以凭意志维持一点自尊:人家不爱我们,我们站起来就走,无谓纠缠。”“唉,说时容易做时难。”
大文不觉恻然。
她们忽然说到一个人:“红荔要结婚了。”
“正在留学的夏红荔?”
大文心里一动,屏息细听。
“这么快?不过,结一次婚也好。”
“结婚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红荔对象是什么人?”
“是新近离婚的医学教授。他专治不育,据说擅长把捐赠的卵子核子用手术解除,再换入生母的遗传因子,听上去像科学怪医一般。”
“机制羊多莉不是用这样方法产生?”
“外头有人来了,我们出去看看。”
她俩语声笑声渐渐远去。
大文这时才轻轻睁开眼睛,呵红荔要结婚了?这样美丽女子,自然有人攀摘了去,不一会,树叶成荫,她会子女成群,成为一棵母亲树。
不止她,还有子晴,还有曼谷,还有硕华:女子,都同一命运。
这时,大文听得脚步声。第 14 章
张医生问;“大文,你在这里?”
大文坐起,“是,我来了。”
张医生坐到大文身边,“大武辞世两年整了”
大文点头,多亏她记得。
“就是两年前的今日,在医院的升降机里,他忽然瘫到地上,全院的医生都没能令他再起来”
大文帝感觉像万箭攥心,他垂头沉默不语。
张医生握著他的手。
大文记得很清楚,冬假,他在家与同学cao练莎剧丹麦王子汉姆雷得,忽然张医生到访,也是这样握着他的手,把噩耗告诉他。
“两年了。”张医生的声音低得不能载低,“大文,你适应得很好”
打文忽然鼓起勇气,“不,张医生,你不要再纵容我,我完全不能接受事实,我痛恨这个世界,我憎恨每一个人,我完全离群,我逃避到一个邮递室去,打算把地下库当作我的归宿”
大文忽然流泪,他用双手掩面。
张医生说,“这也好,你终于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了,渐渐道理会越来越明”
“最惨是我由衷喜欢安全的邮递室。”
张医生说“无论你选何处医治你心灵创伤,那里都是好地方”
大文抹gān眼泪。
“今晚我们吃自主餐”
张医生身上散发着轻微药水肥皂的味道,大文一闻到便觉亲切。
晚餐十分丰富,由管家亲自pào制;芝士拷龙虾,烧牛ròu,jī翅膀,还有许多蔬菜,不知谁够刁钻,带来一罐白露歌鱼子酱,用来送白粥,大文尝过,其味无穷。
民意食为天,不分国界族裔,各人说出心得。
有人说吃饱就好,“为生而吃”,有人挑嘴,“为吃而生”,有人喜欢糖浆圈饼,有人喜欢冰糖葫芦,一个女生说“凡是家母作对,都是美食”,大家拍手,已经没有母亲的人痛苦。
就这样时钟敲过午夜十二点,新的一年来临,大文身边一个女生拥吻他的脸颊,“新年快乐”,大文又感到舒服的麻痒,他贪婪地指指另一边脸,“这里”,那女孩又慷慨地吻他左颊。
大文喝多了啤酒,怕有人霸占他的长沙发,匆匆进书房躺下,把大衣遮罩头身,悠然如梦。
他梦见大武笑着殷殷垂询“邮递室好吗”,
大文哽咽,“大哥,大哥”,
“什么工作都要用心作”
“是,大哥”,他想拉住他,但是大武开启书房门走出去。
客厅传来声乐,竟是四十年代最流行的跳舞曲子,“满场飞”。他们显然在跳舞,兴起时大家凄凄嗨地一声,笑作一团。
做人,再幸运,也还是辛苦的,幸亏这班医科生懂得苦中作乐。天亮时,大文醒转看到书房地下躺满了人,他轻轻起身,有人还带来睡袋,有人换上胸前印着蝙蝠侠的睡衣,都滚在一堆,香甜的睡。
大文走到客厅,地下也躺满了人,管家笑着招手,“请到厨房来吃豆浆油条。”
大文小心跨过躺着的学士,走进厨房。
管家打开了窗,新鲜空气叫他jīng神一振。
管家笑说“新年好”
“谢谢你,祝你新年健康快乐,心想事成”
管家接上去“还有,众人皆醉你独醒”她指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学生
大家都笑起来
吃完早餐,大文离开张医生的家,下一次来,要待农历新年假期了。
他还没走出大门,已经听到传呼机响声此起彼落,医院来唤人了。
大文乘地下铁回到家中,梳洗完毕,喝咖啡,读报享受假日。
正在舒坦,电话找他
“陈大文,我是中申人事部崔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