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宋玉没有向她狂奔,因为他看见,那人影正在逐渐清晰。依旧是周身伴着簇簇火焰般的合欢,她踏着缕缕红缨,伴着银铃般笑声而来。风吹动她的黑发,于是火红的合欢从她的发间穿过。风吹动她的裙摆,火红之下露出方莹润如玉的脚踝,其上铜铃铛铛。
宋玉望着她,杂乱纷纷的心跳变为了缓缓律动,四肢百骸那一丝丝焦躁与欣喜都向他眼底汇去,融成一湖盈盈流转的春水。没有约定谁会来,没有约定谁在等,不过梦中惊鸿一瞥,他便知道,那是她。
她挥手,红袖在空中烟燎雾绕般徐徐展开,遮住那双精华闪动的眸子,袖角拂过地面,是微凉的,顺着袖角逆流的,属于人间烟火的万千颜色,是温暖的。
红袖偏偏落下,宋玉恍神发觉自己立在一池澄碧春水中,夹岸生着如燃赤锦的合欢花。而那人倚坐在合欢花枝上,如同美人朱唇上薄薄一层胭脂的红在风中自由舒展,却夺不走她火红裙摆半分艳色。
她望着他,一双聚着日月光华的眸子,默默不语,半含笑意,白玉般的足却蓦地划起道碧漪,像宋玉洒去。宋玉抬起衣袖遮挡,那张脸又露出时,竟是带着顽童般的狡黠笑意。他捧把碧水,作势狠狠向她掷去。那人低低地惊呼,谁知那水只是洒得平平,濡湿了她的落满红缨的裙摆。
那人纵声笑着,笑声回荡在幽谷里,回荡在少年被合欢撩拨的炽热的心里。她复又瞧着宋玉,眼眸里像是也开了场碧水合欢般的灿烂花事。
宋玉只觉自己真是变作了个毫无烦恼的少年,在另一个少女温柔注视下羞涩不安。
她说:“这里是高唐。”此时,有红色小鱼游来吻着宋玉的脚踝,微微酥痒。他不敢在直视她的眼睛,便俯身捧起一掬清水,有只鱼儿逃得稍慢,便在他掌间自在游动。红色尾鳍,舒展自如,纹理微妙,一如那人火红裙摆。他羞抑地,小声说:“这里很美。”
“对,这里很美。”她面上带了些小女孩般自得的神气,“可是这世上有许多地方,你总会找到有一处,比这还美。”玉白手指遥遥指向他,她的眼里带着不可抑制的悲伤,“这小鱼儿甘愿被你囚于掌心,那么你呢?我的子渊,你愿不愿被我囚于高唐。”
愿啊,愿啊,我甘之如饴!一种不知名的渴望在喉间滚动,重复的话语在脑内沸腾,宋玉那样热切而渴盼地望着她,可眼前却又是一双双同样热切而渴盼的眼睛。老师,景差,母亲……以及殿堂之上,翘首仰望才窥得见衣角的王。
手中小鱼碎成红缨般的丝缕花瓣,一片赤锦合欢瞬间干枯委顿,那片兴许开始便无所不在的黑暗涌上来,淹没了那双眸子,以及和着清泪的呼唤。
“子渊!”
作者有话要说: 宋玉又一次梦到高唐了
☆、练字
春去秋来,四季变换,我便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每天里,最开心的事便是爬墙去看邻院的宋玉。尽管每天都能听到他清冽微哑的读书声,可我总觉得不够。纵使已把他的容貌记在心底描摹千万遍,可每天清晨,窥见他时,还是会心跳如鼓。只恨不能再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因为姜家和顾家的缘故,我也和顾清洛这厮混得越来越熟。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最疯狂也不过是骑马绕鄢城转一圈。当然大多时候,我还是更喜欢和顾清洛呆在家里,捧上一本诗集,品读半日,竟也不觉无聊。只是没想到顾清洛那般好动的人,也喜看书,安静成稳得不像样子。
只是近日来,顾清洛却有些闷闷不乐。听得他说,最近朝中形势恐有巨变,许多官员将被外调。终于在公元前284年,屈原放逐。那一年,我十三岁,宋玉十五岁,一切都被命运打断。
“今日陪我去看望一位郢都的朋友,可好?”顾清洛缓声说道。
“不去,你在郢都天天混迹于烟花柳巷,那你的朋友自然没什么好见的。”
我漫不经心地回道,连头都懒得抬起来,一心钻到话本子里去了。
“姜宜笑,这个朋友可是屈原的弟子,你当真不去?”
前几日顾清洛同我讲了朝中屈原的经历,我羡煞得不行,只觉世上怎会有如此正直之人。我一听和屈原有关,便央求顾清洛带我去。他被我烦得不行,便答应了。
宋玉坐在庭院煎茶,碧绿的茶水顺着竹叶流下,有一股清香。他举杯浅尝,茶水滤过唇齿,侵扰舌尖麻木的味觉,大面积的覆盖,最后滑入喉头,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今天他宴请了一位在郢都的朋友,说是朋友,不过是景差为他笼络的人脉,那人有万贯家财,日后总是会有帮助的。宋玉露出一抹讥笑,这段路上,到底要放弃多少东西,才能结束呢?
还未思索片刻,便听得有人叩门,宋玉起身,如雪的衣袍散落开来,配着院中正盛放的玉兰,如画中隐居的仙人,冷艳得不可方物。他打开门,原以为只有顾清洛一人,可却瞥见少年身后一抹淡粉色的裙角。少女纠结着要不要进去,眉心微蹙,一副小女儿作派。宋玉看她这局促模样,便发了话,
“都进来吧。”
少女悄悄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偷偷划过他的脸庞,复又偷偷低下,唯恐被人发现,跟在顾清洛后面进来。甫一进门,顾清洛看着宋玉苍白的面容,心下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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