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容_亦舒【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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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亮,他年老体弱,已在弥留状态。”

    “最近你见过他?”

    圣琪点头,“他叫律师找我,我见过他,他向我道出最后愿望。”

    “那又是什么事?”

    “他说,在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在上海大剧院带座,曾经观赏过梅花歌舞团表演。”

    “嗯,”我说:“那好像是一个脱衣舞团。”

    “不,我做过资料搜集,那不过是歌舞团。”

    “赫左对表演印象深刻?”

    “是,他希望再看一次。”

    “多么奇怪的愿望。”

    “他说,他爱上其中一对女演员,叫桂花香及桂花白。”

    “好漂亮的名字。”

    “她们只与他说了三句话,他便给看场赶走,指他癞蛤蟆想吃天鹅ròu。”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至少六十多年,他念念不忘。”

    “那也容易,你找艺员来演一场给他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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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看职业艺人表演。”圣琪踌躇。

    我这时才听出话中有因,“那又该怎么办?”

    “他的意思是,由我们姐妹俩客串一场,大约五分钟,重酬。”

    我张大嘴,意外得说不出话来。

    这老头花样真多,亏他想得出来。

    “家亮,拜托。”

    “你知我不会跳舞,况且,我俩也不等钱用。”

    圣琪叹口气,“那是你,我这生这世,无时不刻都不会嫌钱多。”

    “可是跳艳舞--”

    “不,他点的曲名叫小放牛。”

    我听不懂,“那又是什么?”

    “是一出小调,一个人扮牛童,一个扮小姑娘。”

    “越来越稀罕,我更加不会,圣琪,你请另外找配角。”

    圣琪拉下面孔,“早知道你没义气。”

    “圣琪,你最喜欢qiáng人所难。”

    “那你会不会采茶扑蝶?”

    我不置信,“一个犹太老人,临终前想看采茶扑蝶?”

    “戏服道具音乐我全借来了,我们马上可以开始练舞。”

    我取出冰冻啤酒喝一口。

    “家亮,这是日行一善。”

    我沉吟,“我的伤臂不灵活。”

    “你跟着我做更可,没有大动作。”

    “圣琪,我还是觉得这是出卖色相。”

    圣琪瞪大双眼,斥责我:“你好不婆妈!”

    我无奈,“好,我答应你。”

    下午,她取来戏服与音乐,与我排练,我觉得趣味十足,不禁想在王旭生日该天也表演一场。

    我拿着弹簧蝴蝶,一晃一晃,待圣琪演的村女来扑,我哈哈大笑,心中yīn霾去掉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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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跳出一身汗,我们坐着休息。

    圣琪忽然在紧身衣上系上一条有叮当的纱裙,跳起肚皮舞。

    我看得呆了,真没想到她那么好身段,姿态撩人,腰肢柔若无骨,可以想像到舞姬沙乐美的姿色。

    我赞道:“施洗约翰就是这样丢了人头。”

    她吁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学会的功夫?”

    圣琪说:“阿利扬之后一个男朋友,他喜欢这舞。”

    “你倒是乐意讨好他们。”

    “那时年轻无知现在不一样了。”

    “你还不是同意娱乐赫左老人家。”

    他不同,一个人走到尽头,想起过去种种,十分悲怆,他说他结果什么也没得到,可怜。”

    “可是,无论如何,在老男人面前跳舞,十分猥琐。”

    圣琪笑了。

    第二天我们又练了一个上午,我发觉该项运动对我手臂重新活动有很大帮助。

    小医阮轩打电话来打听:“圣琪怎么说?”

    “她对你没兴趣,这好比救了你xing命。”

    他深深叹息。

    “我们在练舞,你可要看彩排?”

    “什么舞,我马上来,等我十分钟。”

    “来了便知道我对一个好医生的赏赐。”

    圣琪问:“你叫谁来?”

    “阮医生来帮我复诊。”

    “家亮,我教你肚皮舞基本身段。”

    音乐响起不久,门铃也响,阮轩来了。

    圣琪笑说:“稀客,是阮医生是吧,可是替家亮诊治?你真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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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忙向阮医生使眼色。

    阮轩叫我把手臂给他检查。

    一边圣琪随着乐声旋转身体,颤动腰肢,摇摆臀部,阮轩看得发呆。

    圣琪打横伸开双臂,上身向后扳,直至头发碰到地板。

    我拍手鼓舞。

    阮医生站到露台上去,呆呆的站栏杆旁。

    我问:“我的手臂如何?”

    “复元得很好,你很幸运!”

    我放下心事。

    阮医生问我:“我该怎么办?”

    我一时不明白,“你说什么?”

    圣琪擦着汗出来说:“阮医生请喝杯茶。”

    阮医生轻得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我应知难而退,抑或勇往直前?”

    我也用蚊子般声音回答:“尽你所能。”

    他民似醍醐灌顶,“是,是,家亮,你说得对。”

    我与圣琪认识了几乎一辈子,我已熟习异xing对她这种魂不附体的反应。

    圣琪这时说:“我要到赫左家去一趟,他病qíng转剧。”

    我连忙说:“阮医生可有时间送她一转?”

    阮轩被我提醒,没声价答应,待圣琪更衣。

    他问我:“我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做回你自己,你是好医生,你有自然风度,悠然自得,你毋需装作谎容。”

    他很感动,“谢谢你家亮。”

    他们匆匆出门。

    我有时间,用电话找王旭。

    他的助手回复:“王先生已回去见你,余小姐,他想给你一个惊喜。”

    我微笑,“这的确是一个惊喜。”

    “王先生明早十时可到,即你们晚上十时。”

    “需要人接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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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机会去伺候。”

    王旭终于鸟倦知还。

    我等着他回来告诉他:枪口瞄准我之际,我还在想:这是一支玩具枪吧,她不致于如此疯狂,她误会了,我与她的男人不过是普通朋友……

    抑或什么都不说好?

    我正在踌躇,圣琪的电话到了。

    她十万火急,说出一个地址,“家亮,速来,否则,就来不及了。”

    我迟疑一刻,终于出门赶往那个住宅区。

    一个女子,单身匹马,无论前往何处,都有一定风险。

    那是一幢灰色大宅,我最不喜欢这类巨屋,走到里边,七八千平方尺,弯里弯,山里山,很容易迷路。

    车子一停,路灯立刻亮起,管家出来开门。

    会客室里有好几个穿着深色西装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律师。

    圣琪的声音先到:“家亮你来了?”

    她一手拉我到二楼去。

    我看到赫左端坐在一张安乐椅上,脸带微笑,一动不动,身边有照应他的看护。

    他脸色不错,我看不出异样。

    我轻轻说:“赫左先生,还记得我吗,我是余家亮。”

    他仿佛点了点头,又好似没有。

    圣琪与我匆匆更衣,她大力在我脸上扑粉,忽然落泪,她对他有感qíng。

    我拥抱了她,音乐响起,我俩出场。

    这是护士已经轻轻退下,二楼书房只剩我们三人。

    赫左一动不动,像是一只被摆在安乐椅上的木偶,但是,我知道他还有生命,他的双眼还有亮光。

    我俩开始表演采茶扑蝶:步伐混乱,圣琪更是泪流满面,她一定是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世,百感jiāo集。

    我们在书房里跌跌撞撞兜着圈子,等到脚步略顺之时,音乐已经停止,我一下把粉蝶扑住,两人伏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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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听到轻轻鼓掌声,赫左的声音传来:“好看极了,谢谢你们。”

    我们走到他面前蹲下。

    他又说:“像双生儿一样。”

    看护进来,“你们可以走了,让病人休息。”

    赫左伸出手来,拉住圣琪,那个动作像是已经耗尽了他仅余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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