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再嘭的一声,爸爸也倒在地上,然后,警察就来了。”
“告诉礼子,以后你想跟谁住?”
“我住外公外婆家,我不要去别处。”
礼子当然知道这时周氏夫妇的意思,但她无言。
“请礼子姐姐帮忙转达你的意思。”
小女孩说:“请礼子帮我们。”
她看着礼子指尖。
这时陆律师说:“谢谢各位,访问到此为止。”
礼子蹲下,轻轻与那个更小的女孩说:“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为什么不说话?”
幼儿缓缓转过头,脸上挂着大滴眼泪,她答:“我叫安妮,”她忽然清晰滴说:“我挂念妈妈,我也挂住爸爸。”
周氏夫妇低头饮泣。
昆荣进来说:“对不起,楼下有大批记者,你们从后门离去吧。”
陆律师问礼子:“你咳需要资料的话,与我联络。”
他们匆匆从货物电梯离开报馆。
宝珍伏在办公桌上呻吟:“人间惨剧。”
礼子双手颤抖,“我想我还是转行教书为佳。”
昆荣叹气,“我家孩子与那小姐妹同龄。”
大家用手托着头发呆。
老陈进来吆喝着叫他们开工。
“今晚必做噩梦。”
宝珍再礼子拇指上画的脸谱加添蓝色泪水,拍摄照片。
报道以图像为主,但只让幼儿露出部分脸庞及四肢,说明十分简单动人:“我听到嘭一声”,“血,我看到血”,还有:“我要跟外公外婆住。”
第二天一早新闻出来,不到八点报纸已经告罄,网页不胜负荷,几乎崩溃。
郁家大怒,指明要见记者朱礼子:“不能单听一面之言!”“这是什么新闻”礼子双眼布满红丝,她只想休息。
郁氏夫妇闯上报馆,要求同样待遇。
宝珍举起字牌,上面写着大大的“和平救亡”四字。
忽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宝珍又再举牌,这次写着“爱护幼儿”。
忽然郁氏夫妇相拥哭泣,不发一言。
然后在亲人陪同下静静离去。
报馆里没有一双gān的眼睛。
礼子用手撑着头,这几天她明显地瘦了一圈,仍然与宝珍努力把最后一篇报告写出。
宝珍轻轻说:“我将往时代周刊工作。”
礼子诧异,“牛后不如jī口,你想清楚才好。”
“很久没听到这句话,我想过了,想变一下环境也好。”
“祝你一帆风顺,鸿运当头。”
“你也是,礼子,祝你五世其昌,前途似锦。”
当天晚上,宝珍就向老陈呈辞。
两人密斟良久,终于留不住她。
第二天,礼子却获得加薪升职。
昆荣调侃:“你现在是亚太区行政总监助理,还是亚太区助理行政总监?”
礼子轻轻答:“我是亚太区太白金星兼二郎神君,又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切勿过份沉迷衔头。”
“明白,有人挖角才算好汉。”
“礼子,你形容憔悴,何故?”
“我噩梦连连,每晚看到一个哭泣的幼儿。”
“去度假吧。”昆荣怪同qíng。
“到何处,去做什么,去见啥人?漫无目的。”
“乘火车经大糙原如何,青藏铁路通车,我与你一起。”
“我俩又不是qíng侣。”
“女人怎么搞的,乘火车与谈恋爱有何关系?”
惠明在一旁听见,“嘿,长途旅行何等辛苦,只有与爱人一起才值得。”
昆荣笑:“我不明白你们。”
“毋须了解,只需爱惜我们,以我们福利为重。”
昆荣说:“太娇纵了。”
他一向对惠明有意思,可是不喜欢他的职业,报馆工作完全不定时,约莫每周工作八十小时,深夜回家,绝少在家晚饭……无论男女,新闻工作者都不是理想伴侣。
昆荣与惠明一起叹口气。
惠明轻轻说:“我们小时候妈妈一定在身旁,无论是跌一跤或是肚子痛,妈妈立即救亡,她好像没有自己生活,纯为侍候家人:半夜帮我做劳作,大清早送我习泳,安排暑假旅行,生日聚会,那是孩子们全盛时代,今日qíng况就差远了,父母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未能体贴子女。”
“这是否引起家庭bào力的原因?”
“可能,从前,母亲是家里定海神针,今日,她比谁都忙碌。”
昆荣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打人,尤其是妇孺。”
有工作多好,一班志同道合同事可以聊天散心。
“我最佩服礼子,对不愉快事视若无睹。”
礼子把手放在惠明肩上微笑,“这叫做涵养。”
“明日我们三人去钓鱼可好?”
礼子转头,“工作天天见面,还一起约会,惨过结婚。”
可是第二天,她还是去了,驾驶父亲的四驱车,车尾放着小冰箱,啤酒汽水水果齐备。
她把车停在公园斜坡,铺下红白格子毯,躺着仰看蓝天白云,她不觉盹着。
耳边听见昆荣与惠明絮絮细语,“结婚后我可不想吃亏。”
“那永远结不了婚,男女都得有所牺牲。”
“双方都蚀了出来,谁赚了呢?”
“地产商吧。”
“咦,什么事,那边有人扰攘,好像是一班少年。”
“过去看看,把礼子叫醒。”
他们叫醒她,惠明仍然嘀咕:“谁做洗熨,谁搬回家用杂物,账单如何分配?”
礼子揉揉眼,看向小溪源头,那里有一块湿地。
有三个十多岁男孩大声议论:“捞起看看”,“不会是值钱东西吧”,“是粉红色旅行袋”。
礼子看仔细了,泡在溪水里,果然是一只书包大小旅行袋,其中一个少年脱去鞋子,伸手拎起它。
“重吗?”,“不重”,“打开看看”。
拉链拉开,不远处三个成年人听见小动物微弱叫声,少年说:“咦,是小猫,尚未溺毙。”
昆荣与惠明已经变色,只见少年伸手掏出袋里一团东西,忽然之间,他们三个齐口惊呼,昆荣奔过去,其中一个少年连忙脱下衬衫,裹着那团蠕动东西。
惠明即时掏出手提电话报警:“快,沼地公园溪边,发现弃婴,请速派救护车。”
三个成年人跑近,只见少年把婴儿抱在怀中,那幼婴混身湿透,皮色发紫,只剩微弱一丝气息。
礼子奔回车子,取出毛巾及毯子,卷住婴儿,十二只手慌乱地挽救小小生命。
三个大男孩大惑不解:“丢在水里,分明是叫婴儿死去,怎么可以这么做?”
救护车驶至,昆荣大声叫:“这里这里!”
警察也随即赶到。
救护员接过婴儿,“啊,这幼儿出生不会超过一小时。”
溪畔热闹起来,游人围拢。
救护车立即倒后,驶往医院,他们一行六人往警察局录口供。
惠明忽然痛哭。
警察说:“你可以放心,婴儿无恙,救回来了,一定有热心人士会得愿意领养,她的命运不会悲惨。”
昆荣说:“我想访问三位小英雄。”
警员微笑,“那三个少年逃学,没想到误打误撞救了小婴。”
其中一个还牺牲了衬衣,一直光着膀子。
昆荣说:“对不起,礼子,抢你的新闻。”
“我在糙地睡着,这是你们的新闻。”
他俩回报馆去,礼子回家。
她双手一直簌簌发抖,那弃婴只得中五磅重,面孔小得像一只梨子,可是分明也是人类,她至为震惊。
礼子喝一小杯拔兰地,淋热水浴后蜷缩在chuáng上。
太过投入这份工作了,她筋疲力尽。
礼禾来看她,吃惊地说:“怪不得妈妈叫我带食物来,你看你瘦得眼珠都凹了。”
礼子无奈,“我晚上睡不着,白天打瞌睡。”
“你失恋?”
“没有,所以要请教你心理医生。”
“工作太辛苦了,你陪妈妈乘船游地中海吧。”
“我不去,家里起码千余平方(口尺),困在窄小船舱,闷死。”
“为何故沮丧?可需我开药给你?”
“心理医生药物,全部令人体内内分泌佯作欢喜。”
“嗯,你要求太苛刻。”
礼禾打开盒子,取出各种食物,其中椒酱ròu丁最为礼子所喜,但是今日她毫无胃口。
“礼禾,我一闭上双眼就做噩梦,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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