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倍说:”我会尽快安排第三次访问。”
“你写得很好。”
方倍答:”应该的。”
她现在很会应付,不卑不亢,不承认也不否认。大多数说了等于没说,又不得罪人,她终于练出来了。
孙公允探头问:”什么人的电话?”
方倍答:”报馆上司。”
“司徒律师有话说,你过来一下。”
方倍定一定神,听律师讲解柏氏与王氏夫妇官司最新状况,她听得头错脑胀,最后问:”解决没有?”
“基本上控诉已经完全撤销,说也奇怪,雷声大,雨点小,这不是柏氏一贯作风,何故?”
孙公允抗议:”你希望怎样,拉我坐牢?”
方倍不出声。
司徒说下去:”换句话说,你父母可以公开亮相,财产也可见光。”
孙女士却嗒然:”行内窃窃私议,我俩不得不转移阵地。”
“当初柏氏于我联络,把工程jiāo给我,我就纳罕,纽约多少人才,他怎么会看上我,还以为鸿鹄将至,不料,是祸不是福。”
这时,方倍的心一动,一时她却抓不住什么头绪。
司徒让当事人签署一些文件后告辞。
在门口,她转身忠告方倍:”要体贴大人。”
方倍点头。
“不要追究了。”
方倍又点头。
那天晚上,方倍驾车送母亲往飞机场。
养母对她说:”我们已经见到曙光,彼此都要保重。
方倍说:”有空我会来探访。”
她挥手送走敬爱的养母。
方倍松口气。
第二天,她约见这个叫江湖的女子。
资料很齐全:她是一个模特儿,高挑身段,三围玲珑,最近拍摄内衣广告。
约好十一点,她还没起chuáng,听到有人按铃,跳起来,先点一支烟,吸几口,才去开门。第十一章
方倍看到她有点失望,漂亮名字漂亮面孔,行为恶劣,于事无补。
人倒是很客气,”进来进来。”笑时十分妩媚,左脸颊上一颗痣象会跳舞。
她拢一拢头发,拉一拉丝袍,”咖啡?”
小公寓仍算整齐,方倍听见她在厨房漱口。
接着她端咖啡出来,开门见山地说:”最近有人打探我身世,你是谁,受何人所托?”
“我是华文报记者。”
江湖笑。
方倍奇问:”有什么好笑的事吗?”
江湖摊摊手:”笑有什么坏?太多人欠缺笑容,成日苦着脸,要不生气,从来不笑,我决定凡事笑了再说。”
方倍不禁对她有好感,这样坦白乐天,她有她的优点。
“况且我的职业是模特儿,镜头前非笑不可。”
她把百货公司的七彩传单拿给方倍看,”这几页有我。”
方倍一看把她认出来,她很自然地穿着T恤,全身裙,以及内衣示范最新款式。
江湖说:”希望有一日可以登上时尚封面。”
方倍即刻说:”这些也很好,大有大做,小有小做,各有各做,难道只准索罗斯一人买股票不成,老百姓也可以投资。”
江湖凝视方倍,”多谢鼓励,我昨日接了一支啤酒广告。”
“努力发挥,迷死他们,颠倒众生。”
江湖又笑:”你好有趣,你真是记者?你想知道什么?”
方倍问:”你一个人住?”
“是,我与酒杯酒瓶住,这些酒的名字多好听,象群漂亮女孩:李诗玲、夏丹妮、仙芬黛、香白丹、翩诺娜、桂芝婀……”
“你父母呢?”
江湖一征,笑容渐渐收敛,过一会轻轻说:”他们很好。”
“你是领养儿,不是吗?”
江湖牵牵嘴角,”唯有不良消息传得快过光速,这是谁同你说的?”
“把你身世告诉我。”
“江湖是我的艺名,我养父姓布朗,养母姓许,两人都教中学,家境小康,六岁时,他们领养我,带我到北美洲生活,一切安好,直至我十二岁开始发育。”
方倍已经知道接着发生些什么。
江湖吁出一口气,”后来我才知道,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故。”
江湖说,她发觉养父的手渐渐不受控制,中年的他身体健硕,十分喜爱东方文物,娶东方女为妻,领取华裔孤儿,他的手臂开头搭在养女肩上,后来移到腰臀,他很含蓄,象是无意之失,可是,心细一点,可以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陶醉。
接着,他告诉养女,对男同学要有戒心,切勿与他们友善。
江湖感慨地说:”如果是生母,我可以投诉。”
方倍却说:”若gān生母也会逃避,不信事实。”
“一日半夜我突然惊醒,发觉布朗先生的手在我胸上移动,我惊怖莫名,手脚难以动弹,张大嘴,只会喘气,不会出声,就在这时,电灯啪一声开亮,布朗太太站在房门口。”
那天,是她十五岁生日。
第二天,养母叫她收拾行李,离开布朗家。
江湖说:”我如释重负,到女童院居住,直到十八岁成年,找到工作,养活自己,后来,听说布朗夫妇离婚。”
那几年的苦况,不提也罢,最不甘心的是,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弱女的悲惨故事,每天都在发生。
江湖又笑起来,”现在,我侥幸过得不坏。”
方倍问:”可有寻找亲生父母?”
她摇摇头:”换了是你,你会花那种时间心血吗?”
方倍坦率回答:”我qíng愿努力将来。”
“听说有人从各方面打探我,有私家侦探到我经理人处看我履历,我觉得奇怪,我生父与养父都不会有这些财力,是谁呢?”
方倍笑:”也许是星探?”
“不会,我遇见过星探,他们都象皮条客,直截了当,有人曾建议我拍成人电影。”
“你确是一名美女。”
江湖笑起来:”你也那么说?”
她比方倍的好友坤容还要亮丽妩媚,一举一动,有说不出风qíng。
江湖叹口气:”如果长得像你那样,或许今日尚住在布朗家也说不定。”
方倍啼笑皆非,幸亏她一向豁达,片刻便置之泰然。
“不觉孤单?”
“习惯了,一个人有一个人好处,我给你添点咖啡。”
江湖走进厨房,方倍取出一只小小塑胶袋,把江湖吸剩的烟头迅速放进,小心收入手袋。
方倍把名片放桌上,”我愿意帮你义务宣传。”
江湖又展开笑容,”谢谢你。”
方倍忍不住像个大姐那样说:”少喝酒,不要用药,还有,慎jiāo男朋友,钱要储起。”
江湖大笑,握着方倍的手来回摇晃。
“记住,勿沾色qíng事业。”
“记者都像你这般热心?”
“你做的奶啡美味之极。”
“我教你——”江湖兴孜孜地教起方倍。
方倍低头沉吟,她们都比她开心,看样子她遗传了一些不快活因子,比一般人抑郁,明明一般是孤女,身世飘零,人家似乎不甚介怀。
而她王方倍却始终戚戚然。
访问完毕,方倍告辞。
她写好报告,快邮寄出那支烟蒂,希望上边有足够因子样板。
邓融路过,约方倍茗茶,邓融这样说:”世纪初有一叫安娜安德信的女子在美国自称是沙皇尼古拉斯劫后余生最幼女阿娜诗泰茜亚,叫公众一直疑幻疑真,结果前数年做遗传因子比较,证实全是谎言。”
方倍说:”我读过这段报告,科学家向英王室人员借取样板,因乔治五世与沙皇属表兄弟,全是维多利亚女皇后裔。”
“多么曲折故事,编都编不出来。”
方倍与邓融渐渐无话不说。
邓融问:”你猜江湖可是我家人?”
方倍摇头,”不可能,她缺乏你的含蓄沉着。”
“也实在长得太美。”?
方倍不以为然,”美有各种各类。”
邓融微笑,”你心思宽容。”
方倍说:”江湖希望做杂志封面。”
“是吗,这个愿望我倒可以帮她实践。”
方倍很是高兴,忽然挂念那两个幼女:”孩子们好吗?”
“托福,读书还算聪明。”
“她们三个人都不是亲人,恐怕你又得从头开始。”
邓融笑,”我有的是时间。”她真谦逊。
方倍细细打量邓融,她好似不大失望,胸有成竹,一派悠然,莫非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
什么,方倍起疑,她掌握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