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憨厚的男生,在王方倍生活起最大风流的艰难时节,帮了她大忙。
如今风流平静,他功成身退,可是这水这滩已经滚桶似翻了一翻,面目全非。
方倍黯然。
她找坤容聊天,坤容说:”我在医务所检查呢,有什么事?”
她只得说:”问候一下,你好好休息。”
朋友们都有他们的首要事务,无暇兼顾旁鹜。
雪上加霜的是,管家留下了一张字条,说她回老家探亲,一个月后再见。
方倍拍着胸口说:”不怕,幸亏我有读者,我喜欢写作。”
她打开报纸,看到有段新闻:”本月第五宗童党行劫事件,一群十二至十五岁亚裔男童,清晨六时左右在中央公园围住一名女子问时间,女子不以为意,停下脚步,不料众童出示利刀,打劫女子手表钱包……”
方倍抬起头。
在童话故事小飞侠中,有一群男童,叫thelostboys,迷失男孩子,这些,就是他们。
圣诗中有一首歌,叫奇异救恩,其他最感人两句是”一度迷失,现已寻得,曾经失明,今日看见。”
方倍想一想,决定到中央公园去一趟。
那群迷失的青少年时时在该处出没。
深夜,她到快餐店买了大桶炸jī薯条汉堡,及汽水果汁,到了中央公园,她把食物放在野餐长凳上,她坐在一旁听音乐。
不到十分钟,有人在她背后说:”小姐,你找死。”
方倍转过头去,她看到一个粗眉大眼的年轻人,他肩上挂着摄影器材,分明是行家。
方倍不以为忤,”我是华文报方舟,你是哪一位?”
“啊,原来是你,我是星报李信。”
两人握手,李信忠告:”您这样做太危险,是哪儿来的勇气,这班童党有刀有枪。”
方倍问:”你又来做什么?”
“我来做新闻。”
“你不怕危险?”
他搔搔头,”哟,我躲在树从后拍摄,我的司机就在路边,一叫他听得见。”
“那么我先走了。”
李信大惑不解,”你这就走?”
方倍回答:”我想知道,他们为何夜游不归,为何知法犯法。他们的父母呢,他们有否上学?”
方倍离开公园。
一连三个晚上,她都送食物到公园。
第四个晚上,她听到口哨声,原来是李信在树从后招呼。
天气渐有寒意,李信给她一杯热可可。
他说:”我明白了,你要先取得他们信任,他们才会让你做一个深入访问。”
方倍轻轻说:”我只想他们饱餐一顿,有一位中年太太,风雨不改,二十年来每星期四做一百客热汤三文治,用小货车载到东区,招待街童,派完为止,街童都认识她,可是她一言不发,她一直是个无名氏。”
李信看着方倍,有点感动。
方倍问:”你每晚在此打躉,拍摄到什么?”
“你离去不久,他们一群人大约十名左右,便聚集在野餐桌前láng吞虎咽,可怜,分明已经饿到极点,叫人诧异的是,吃完他们居然收拾垃圾。”
“之后他们做些什么?”
“吸烟,喝啤酒,jiāo换药丸。”
方倍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在五时左右偷偷溜走,我猜他们在公园过夜。”
“过一个月也许要下雪了。”
“那么,他们会转移阵地,到收容所去。”
“没有家吗,为什么不回家?”
李信看着她,”方舟,你文字不错,人却钝胎,他们何尝有家?”
方倍黯然,忽然,李信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近,方倍抬起头,发觉他俩已被包围。
一群少年瞪着他们,”是你们送食物来?”
方倍点点头。
他们走过来坐下,”今晚有饺子”,”我多时没吃过叉烧饭了”,”有豆沙饺子呢。”
李信见他们没有恶意,松口气,抹去一额汗,但仍然警惕,握着方倍的手不放。
那一群少年转过头来,”你们是记者吧,想知道什么?”
方倍连忙说:”回家吧,父母会挂住你们。”
“他们通宵在快餐店做夜班”,”我一个人在本市,他们在东南亚”,”我妈晚上打牌,天亮才返”,”我去年已被赶出”……
方倍说:”一个一个,慢慢说。”
“明天可否带些jī汤?”“最好有水果”,他们苦中作乐,嘻嘻哈哈笑成一堆。
真奇怪,还笑得出呢,其中一个女孩嘴角糜烂,方倍十分担心,嘱她看医生。
临走,她把外套除下给女孩穿上。
天色已经微亮,李信送她回报馆。
他说:”救得一个,救不了一百。”
方倍回答:”帮处一个是一个。”
“你很积极。”
方倍微笑:”我们曾经一度都在生活中迷失。”
“你有试过吗,我看没有,一看就知道你出身良好,一帆风顺、无波无làng。”
方倍忍不住笑出来。
李信问:”一个人在这里读书兼工作?我是你读者呢,每天拜读你的专栏。”
方倍说:”我请你吃个早餐吧。”
李信欣然答应。
两个年轻人一夜未寐,却jīng神奕奕,谈论着采访心得,边吃边讲,十分投契。
“华文报越办越jīng彩,已非旧时模样。”
“人若自重,人必重之。”
“听说华文报已为传奇人物邓融收购,可有一睹她庐山真面目?”
方倍却说:”时间差不多,我要回报馆工作。”
同事们都知道她身份特殊,待她小心翼翼,方倍也特别斯文沉默,免招闲言。
正当她写得投入,同事走近轻轻说:”邓小姐找你。”
方倍跳起,同事笑。
她去听邓融电话,邓融说:”我来接你——”
方倍轻轻打断:”我有工作在身。”
“但是,小倍,你替我工作。”
“我替华文报工作。”方倍分辨。
“是,是,每次说话,都得我亲身拜会吗?”
“这样吧,一人一次,上次你来,这次轮到我,你在什么地方?”
“你的养父母真把你宠坏。”
方倍很高兴,“你说得对,他们纵容我。”
“我在圣保实禄酒店。”
“我马上过来。”
方倍把访问上传jiāo给编辑,编辑一见题目是大大一个LOST字,便说:“方舟你可有发觉,自你第一篇稿子开始,你写的便是寻找失物,潜意识你永远在寻找什么似的,叫读者恻然。”
是吗,方倍发?(不好意思,实在想不出应该是什么字)
“冯乙有消息没有,他该抵埠了吧。”
“一早就到了,只给我一个短讯。”
“方舟,你要把他抓牢牢啊。”
方倍微笑,她一向不懂这些。
“你的被访者几乎都成为你的朋友,可是编辑却走到八千里路以外,多么奇怪。”
方倍走出报馆,这时,她有点疲倦。
一辆大车驶近,方倍认得司机,朝他点头,一上车她不禁盹着,过了一会,心酸人,身上盖着毯子,车子停在酒店车房,司机朝她微笑,“柏太太说让你小睡三十分钟。”
啊太过大意。
邓融这时过来敲车窗,“已经深秋你还穿单衫,当心冷出病。”
她带她到爱马仕买衣物。
名店把名人当神明,一下子外套毛衣堆满任试,方倍挑了几件,邓融吩咐:“每种三件”,解决方倍换季问题。
无论你怎样看邓融,她这点豁达慡快,的确是优点。
邓融挽着方倍的手,一直回转酒店房间。
方倍问:“妹妹呢?”
“在家,稍后一起往波拉波拉——”
方倍立刻说:“不,我不要一起来。”
邓融无奈地笑,拍打着方倍的手背。
这时,套房寝室内忽然传出老人咳嗽,方倍知道这是柏尔曼,他咻气,喉咙像是要呛出一只青蛙,终于吐出浓痰,那种可怕声音,叫方倍颈后寒毛竖起。
接着,方倍在门fèng中看到柏尔曼缓缓走进卫生间,他穿着背心睡裤,全身松弛皮肤打转,特别在腰间,下垂像一块布围巾。
方倍很吃惊,心中恻然,智慧老人运筹帷幄,富可敌国,可是究竟是凡人,体能衰退,无可避免,而邓融要侍候他,日子亦不易过。
邓融过去掩上门,轻轻说几句。
然后她对方倍部:“到我那边去。”
原来邓融住在另一间连接的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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