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尚未收工,给他开门,请客人到会客室坐。第三章
冯乙意外,”家长不在家?”
“他们出差往纽约去了。”
方倍取过外套,与冯乙出去吃饭。
冯乙在车上突然问:”你有做梦吗?”
“当然有,时常梦见试卷发下来一字不识。”
“有没梦见野shòu追你,或是找不到路回家,或是挤不上公路车?”
方倍看了他一眼,”你缺少安全感。”
“心理学专家,请告诉我,老是梦见肮脏得叫人作呕的公厕,是什么意思?”
“呵,这,这不好猜测,我有一本小书,叫”详一千个梦”,可借你一阅。”
“一千个梦”冯乙喃喃说:”听说梦见口红与梦见胭脂是两回事。”
到了餐厅,发觉有自助餐,方倍欢呼一声,在咖哩羊腿架前排队轮候,要了一大碟,吃得混身是汗,频呼过瘾。
冯乙只觉得她可爱,心里说:我喜欢的是憨厚率直,健康活泼的你,不是什么单身母亲。
任何人看见方倍大吃大喝时愉快满足的样子都会爱上她。
他只缓缓喝一杯啤酒。
方倍问他:”怎样,稿件过得去吗?”
冯乙想一想回答:”真奇怪,你仿佛只认识三百个中文字,文法过份西化,措辞不算高明,亦没有堆砌的形容词,可是却吸引读者,同事为那对老人倾倒,合资送了一大盒巧克力给他们。”
“是当事人故事动人。”
“同事说最令人动容是你说到他们仍然戴着结婚戒指,经过八十年,huáng金已磨得极薄,女方指环上只得小小一颗宝石像白糖般,但在旁人眼中,却无异是世上最美丽的指环,jīng光灿烂,令人不敢bī视。”
方倍腼腆,”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她去取甜品吃,冯乙发觉她拿回一大碗冰淇淋,上边洒满许多七彩糖粒。
这样稚钝的一个女孩,却有写作才华,真叫人怜惜,冯乙真想捧想她的脸,大力在她额角上卜地亲吻一下,”多写点,好吗?”
她食量奇大,用法语同冯乙诉苦:”我吃太多了。”
他送她回家。
在车上他问:”你知道什么叫明争暗斗,口是心非,暗箭伤人,口蜜腹剑,尔虞我诈吗?”
方倍笑答:”知是知道一些,不过从来也不需要用。”
“幸运女。”
“是,我长得普通,资质平凡,毋须斗争。”
到家了。
管家来开门,对方倍说:”坤小姐等你呢。”
坤容走出来,在门前张望,”你也终于有男朋友了。”
方倍说:”那是报馆编辑。”
坤容端详好友,”我相信你,面不红心不跳,不算男友。”
“你找我有事?”
“与家母吵架,今日我不回家。”
方倍坐下来,”伯母也够辛苦,身兼数职,你何必与她过不去。”
“我几次再番同她说:别再带男友回家。”
“坤,你搬出来吧。”
“我明年打算入住宿舍。”
“我支持你。”
“如还不能,索xing辍学找工作自立。”
“坤,无论如何要捱到毕业,取得学位,到政府机关领取房屋津贴,你现在可做什么,到商场卖鞋卖袜?”
坤容双眼发红,”半夜起来斟水喝,看到那男人穿内裤劈大腿坐在那里看电视喝啤酒。”
“你母亲呢?”
“做夜班尚未回来,叮嘱我对她男人客气。”
坤容号啕大哭。
这时管家进来,”坤小姐,有话慢慢说,先喝杯甘jú茶,我给你做了jī汤。”
坤容垂头,”只有你家的人是好人。”
方倍把手搭在她肩膀上。
那晚坤容在客房休息,没有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比方倍早起,管家对她说:”坤小姐,你当这里是自己家好了,不要客气。”
冯乙的电话找方倍,十分兴奋,”电视台新闻跟进,做了一辑’人间有qíng长寿婚姻’。”
“那多好。”
“因引用你的文字,要付你酬劳呢。”
“欢迎采用。”
“我早知你落落大方。”
说了几句,方倍挂上电话。
她转头说:”你心qíng欠佳,与我出去办一件事,当作散散心可好。”
她俩更衣外出,方倍驾驶四驱车直往三角洲。
方倍说:”三角洲,△,也即是数学上’改变’符号,像△T,指气温变数。”
坤容说:”那处像欧洲小镇,沿海,风景优美,是个游客区。”
方倍答:”我喜欢白石镇更多,悬崖上有红白相间灯塔,似可看通太平洋直达南亚。”
她们停好车,买了冰淇淋,一边吃一边走。
坤容好奇:”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彩虹路一段。”
“找谁?”
??“找一名叫温带的艺术家。”
“多么特别的名字,他作画抑或雕塑?”
“都不是,他做染色玻璃。”
“呵,那需要相当大的工场。”
“也不一定,车房可改装为工作坊。”
“到了。”
她们看到一间小小木屋,白色栏杆上,钉着一面牌子,写着”温带工作室”。
这时,方倍的脸色忽然严肃,她伸手按铃,半晌,一个年轻人来开门,他穿着围裙,手戴劳工手套,看到两个少女,不由得脸露微笑。
方倍问:”可以进不定期参观吗?”
年轻人连忙回答:”我不授徒。”
坤容没好气,”我们是顾客,也许,可大量采购你作品。”
这个叫温带的年轻人笑说:”我是一名工匠,手作,产品数量有限,不过,我可以预接订单,请进来参观。”
他带她们走过客厅,只见会客室放着许多巨型仙人掌,十分可爱别致,来到屋后车房,只见满室天窗,光线明亮,红砖地,大木桌上有未完成的玻璃图案。
坤容看着一扇玻璃门忍不住说:”好漂亮。”
“两位喝咖啡吗?”
方倍看到他有两部咖啡机器,这名艺术家很有生活qíng趣。
“两位想看何种染色玻璃?”
方倍一声不响出示照片。
“呵,这是我一年前作品,一共十六幅。”
方倍脸色一沉,”费用是否高昂?”
“我觉得相当廉宜,工作超过六个月,不计材料,工酬三万元,还有一块,我捐赠给一间老人宿舍。”
坤容大惑不解,看了看方倍。
年轻艺术家咳嗽一声,”我的工资已略为上涨。”
“这确实是你作品?”
他点点头:”这块下班的红色特别鲜艳,我特地自威尼斯订来。”
“多谢你招待。”
“我从不刊登广告,你们怎样找到我?”
方倍回答:”那间护老院有你姓名地址。”
“是,我继父住在那里。”
坤容见方倍告辞,只得放下咖啡杯。
年轻人送到门口,站在一株开满红花的棘杜鹃下,”走好。”
方倍这才回过头来,”他作品杰出。”
在车上,坤容补一句,”而且他收入颇佳,真是难得。”
方倍不出声,yù语还休。
坤容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倍叹口气,”出来逛逛多开心。”
她们找到小馆店吃意大利餐,露天邻座有一对年轻男女不停接吻,坤容嗤之以鼻。方倍却处之泰然。
总比打架好,她想。
坤容说:”家母也是如此,身边少不了男人。”
方倍轻轻说:”也许,她深觉寂寞,生活又处处为难她,她只想找些寄托,捱完一日又是明天。”
坤容冷笑,”你好像很了解她。”
“我也不过猜测。”
“你在暖室长大,你懂得什么。”
方倍结账,与坤容离开风景优美的三角洲。
“从这里开车一直南下,可驶到墨西哥。”
方倍答:”不,可直往南美,沿智利到火地岛,世上极南之处,不过途中需要加油。”
坤容说:”我们一定要做这次旅行。”
方倍温和地说:”你才说我是温室小花,我可没类此胆量。”
坤容摆摆手,”算了。”
她们把车驶回市区。
坤容想回家拿几件衣物,方倍说:”我那里什么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