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山立刻回答:“什么时候?”
“我今晚十一时出发,你来得及吗?”
“没问题。”
“你到二O三号柜台取飞机票,届时见。”
子山甚至没有说再见,就这样离开了于家华与小霖。
也许他是一时下不了台,可能他等这个机会已经良久,搬走也就是搬走了。
他住在她们母女屋里,名不正言不顺,的确招人非议。
子山收拾几件白衬衫便出门去。
他在航空公司柜台看到森永,她把长发束在脑后,没有化妆,可是搽着鲜红色唇膏。
她轻轻说:“我一直不信廿一世纪还有人重视感qíng。”她这话又说了一半。
他们乘搭小型飞机,直飞大岛孔娜村。
森永说:“我去打听过你,他们说你是著名编剧,明年将提名艾美奖,作品包括《志云日记》,《十二月二十一日星期三》,以及《孝男孝女》等,我都看过,十分欣赏剧qíng平淡中无奈感觉。”
“多谢帮忙。”
“可能因为是个文人吧,所以才会念念不忘旧人,我帮你申请的职位是营业代表,她不一定会留意到你,也不常常面试伙计,你当是度假好了,孔娜村风光绮丽。”
子山聆听不出声。
“你好像有一个同居女友,你们还有一个女儿?”
子山不想多说,他轻轻答:“我已经搬出来了。”
森永叹口气,“你对这次会面,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接着,她取出文件批阅,像一个学生专注功课,一直没有抬起头来,看样子做她那份工作,也需真才实学努力jīng神。
到最后,她把文件用一架香烟盒子大小机器传真回总公司,一边微笑:“少了这些电子玩意,不知如何工作,可是伍福怡却连手提电话也不带,地位超然。”
下了飞机,有车子来接,森永是贵宾,她得到一大串茉莉花环。
“孔娜比火奴鲁鲁不那么商业化,更适宜度假。”
这时,子山的电话响:“朱叔,你在何处?”是小霖焦急的声音,也只有她挂住朱子山罢了。
“我出菜办事,回来再与你联络。”
“朱叔,你突然搬走,我——”
“我答应你回来再说,我现在不能详谈。”
小霖委屈但懂事地挂上电话。
森永走进其中一间茅屋,“朱先生,你住邻室。”
子山问:“伍福怡呢?”
森永伸手向半山一指,那边有一列平房,可以看到火山口与海洋,宛如世外桃源。
这时,子山的心境反而平静,他已经来了,见不见得到她,不由得他。
森永说:“她与丈夫,以及数名佣人一起住,生活算是单纯,管家、司机与园丁是必须,另外一名厨子,两名女工,及一名看护。”
“林先生尚未痊愈?”
“我不清楚,我通常只在主楼书房与她见面。”
“她美丽如昔?”
“是,她弱质纤纤,白皙娇柔,叫人怜爱。”
他们各自休息。
茅屋里设计现代,一屋栀子花香,大chuáng上有纱帐,子山累极入睡。
福怡结婚那日下雨,照片中她低头挽起象牙色裙裾,露出纤巧尖头锻鞋。
子山在梦中唔呀一声。
有人轻轻推开门,是森永,她低声叫他:“朱子山,醒醒。”
子山张开双眼,看到她坐在chuáng沿。
“森永,你芳名叫什么?”
“在家乡,我叫森永香织。”
“多么美丽的名字。”
“在洛城,我叫安娜森永。”
“有什么消息?”
“她说请你上山。”
子山跳起,“快,快换衣服。”
“她只传召你一个人。”
子山哎呀一声。
“你去吧,别太紧张,别太熟络,祝你好运。”
子山点点头,他走到门口,看到司机正在等他。
这像是做梦,一起都不真实,蓦然惊醒,他可能躺在街角,被家华撵出,无家可归,身无分文。
他转头,森水给他鼓励的眼色。
他上车之前看到银盘色月亮,外国人叫这瓷器之月。
车子不徐不疾朝山上驶去。
自古人们就喜欢住山顶,尤其是英商,每到一个殖民地,就在该处山上设立住宅,铺路筑桥,务必高高在上,原来尘嚣。
公路两边是黑色的火山岩,车子驶进半山,在上看到远处有火龙般岩浆蜿蜒缓缓流入大海。
司机告诉他:“那是三百公哩外著名的庇利火山。”
“住在这一带不怕?”
“应该没有问题,光是看风景,住客都认为值得。”
“的确没有比这里更壮观的风景了。”
可是司机微笑说:“林家在印度大吉岭山麓有一间别墅,建筑在五百公顷的茶田上,那处更宁静。”
林家可真懂得生活艺术。
车子到达门口,管家迎出,请在上进内。
在上发觉连司机在内,他们全身不理闲事的土著。
女佣捧出当地的冰冻啤酒。
屋子客厅通向大露台,根本无所谓室内室外,一棵壮大的影树就在咫尺,而在上一伸手,像是可以接触到太yīn星。
他坐在柔软的大沙发里喝了半杯啤酒,闭目养神。
“子山,是你吗?”
子山一回头,看到了他心目中的女神。
伍福怡就站在他面前,她穿一件夏威夷女子穿的母母大花裙,露着双肩,长发挽在脑后,别一朵大红花,可是,她的肤色仍然像子山记忆中那么白皙,身型亦同样纤秀。
子山清清喉咙,“福怡你好。”
“我们终于再见,”她说:“罗祖说,假使你不愿主动出现,千万不要勉qiáng,可是你自动联络,一定要好好招待。”
罗祖真的那样说过?
子山忽然轻轻问:“罗祖与罗佳,他们是好人抑或坏人?”
伍福怡不是一个爱笑的人,可是这时也忍不住微笑,“在我眼中,他们都是好人。”
子山低声说:“我一直想念你。”
“我也是,子山,我们几乎每一天都谈起你。”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轻轻唤他:“朱先生,你可是累了,醒醒,请到书房来。”
子山忽而醒转,原来他在白色大书房上盹着,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但是,此刻他已迷茫,他的梦中仿佛还有梦,他已分辨不清真实与幻象。
他满以为福怡会在书房里等他。
可是书房里没有人,这次,他不敢再坐下。
他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去,却没见到福怡。
子山十分惊喜,他唤他:“婆婆。”他认得是福怡的外婆。
婆婆的银发修剪得十分整齐,一脸笑容,“嘘,他们不让我见客。”
子山扶着她坐下,“那太不应该。”
“你可是来看我?”她悄悄问。
子山亲切地说:“正是,婆婆,我特地来探你。”
这间屋子里自始至终也许只有婆婆才值得信任。
婆婆忽然问:“英奇,你妈妈好吗,怎么没有一起来。”
子山知道她又认错人,但是毫不介意,“家母很好,谢谢你,下次叫她抽空看你。”
婆婆看着子山,“我有一个问题,英奇,你是牧师,也许你知道。”
子山诚肯定地说:“我试试回答。”
“英奇,倘若我在天上见到父母,他们什么年级,我又是什么年级?”
子山一听恻然,“这个,我想,大家都会很年轻。”
“那么,他们如果只得三十多岁,我岂不是只有十岁?”
幸亏这是看护已经寻至,“婆婆,你怎么在这里。”
婆婆颓然,“又来抓我睡觉。”
看护哄撮,“可不是,时间不早了。”
“英奇,英奇,再陪我说一会子话。”
但看护孔武有力,她终告不敌,婆婆像个小孩般被抓回房间休息。
子山微微笑,又忍不住叹气。
这时,他听到轻悄的脚步声,子山转过头去。
这次,是真的伍福怡,她没有穿大花裙子,她穿一套香云纱唐装衫裤,头发上簪着一排白兰花。
她微笑,“子山,你来了。”
她语气和祥,像老朋友见面。
子山哽咽,他刚想开口说话,忽然想起森永叮嘱:“不可多话”,他闭上嘴巴。
“子山,请坐,你可要吃点心?”
子山哪里有心饮食,他欠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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