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故发生之后,他从昏迷中醒来感受到疼痛也感受到了周遭的冰冷,他体会过被人奋不顾身的救助之后仿佛才明白了一个人内心的坚定真实有多重要。而他周围充斥的情感没有哪一种是坚定的力量,他们要么在慌张里紧张要么在利益里自私,再或者在理智里冷漠,似乎没有一种情感是真实的。
有一个夜晚,方则衡忽然醒来从病床上坐起来,他看到床头摆着的书,是辛书华最近放在车上阅读的书,上面有斑驳的血迹,书名是《醒来的森林》,自然文学,美国作家约翰·巴勒斯的作品。这本书说着鸟类,平静祥和,方则衡随意翻开读到了一段无关紧要人和人之间见面互相打量的话:一家之长亨特是那一类流的美国化的爱尔兰人。其妻是苏格兰人。他们有五六个孩子,其中两个是已成人的女儿,就是那种你常见到的,有几分羞怯的漂亮女子。
这段话莫名让方则衡感受到了难受,他读到的是辛书华身后的家庭,那么真实。
半年后,方则衡在医院里过了年,出来的时候二十五岁了,他一下成熟不少。出院没多久,方则衡打算去英国深造继续读书也是一种治疗,而在他出国前夕,他听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辛书华的妻子抑郁症在学校里自杀了。
方则衡在报纸上读到这则新闻的时候,这件事情已经发生了有几天了,于是他在辛书华妻子出殡的那天去吊唁了。
方则衡一个人去的,辛书华的亲朋好友听说过方则衡却很少有人真的见过他,看过新闻里的照片只觉得来人眼熟却不敢确认。等他被人确认的时候,很多人露出了惊诧仿佛触霉头的表情。
有一个女孩穿着黑衣拨开人群走向方则衡,她面露怒气,眼里有水也有火,她整个人干燥又潮湿,好像不属于这个现实世界,她是一个独特而普通的符号一出现就莫名惊到了方则衡。一种锥心的负疚感一把擒住了方则衡的胸口。
女孩叫辛赏,她就是辛书华的女儿,她走过去一把推了方则衡,她十五岁还不算一个大人,她的个子瘦小力气不小,她怒斥方则衡:“你来干嘛?!”
方则衡还在发愣,他在尝试理解消化辛赏对他的态度:“我——”
“你!你这个!你这个人渣!”辛赏截去方则衡的话,还没有学会骂人,她的脑子愤怒而空白,她想用最狠的话去骂方则衡,但她只蹦出了“人渣”这么普通苍白的词语。
方则衡闻言从讶异到不适,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脸红了,他有些仓皇,但很快他的骄傲使他恢复了镇定和冷漠,他上下打看辛赏不自觉冷哼了一声说道:“你骂我什么意思?我今天来这并不是找人吵架的。”
“你害死了我爸妈!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辛赏怒道,她气得飙泪,也立马到处找能上手打人的东西,但旁边的人很快就拦住了她。
有个模样刚正高大的男人一把抱拦住了辛赏,他很激动安慰辛赏让她别激动。
“哥!你放开我!”男人是辛赏舅舅的儿子,许钦平。
“你冷静点!”许钦平吼道。
辛赏根本没法冷静,但她挣不开许钦平只能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阿良!你过来帮你哥带悉悉去里面避一避!”喊这话的是辛赏的舅舅许鹏,他是个小个子中年男人,讲话却充满威严中气十足,他喊他的小儿子来帮忙。
许致良应声从人堆里钻出来,他长得眉清目秀,是个男孩但个子和辛赏差不多,他上前拽住辛赏的一只胳膊拉着她往里去。
许钦平在辛赏背后一推,两兄弟就这么半搀半扶半拖地把辛赏带走了,可辛赏的哭声带不走,她哭得实在是太响了。
许鹏听着直皱眉,他是个生意人,平时为人十分和气,此刻脸色难得严肃不耐,他看着方则衡说道:“我们已经拿了你们公司符合规定的赔偿,其余的一分不会要。我们家不需要你们的施舍。”
“我今天来没有要施舍的意思,我对于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感到非常的抱歉。”方则衡说道。
许鹏见方则衡的语气虽然平静甚至发冷,但他的眼神里是有藏不住的慌乱和闪躲,许鹏心想方则衡是心有愧疚的,所以他今天才来了。虽然救人一命原本就是本能并不是为了别人的感谢,但方家之前的态度和那天方运成来辛书华葬礼上说的那些暗示辛家不要乘机想讹诈赖上方家,说方则衡也是受害者的话的确是伤了死者家属的心。
“听说你也才出院?”许鹏问道,他转开了话题。
方则衡闻言垂下了眼,许久他抬起头,说道:“我为所有的事情感到很抱歉,辛司机救了我,我十分感激,希望能力所能及地为他做点什么。”
“谢谢你,方先生。”许鹏打量方则衡,点了点头,他的脸色不再不耐,他有了几分沉重的悲凉。
方则衡颔首,他又站了会,环顾四周,欲言又止,最终他走到灵堂给辛书华的妻子许冬盈鞠了躬,转身后他给了许鹏一张自己的名片。离开前,方则衡透过灵堂里的白色帐幔看到坐在里面哭泣的辛赏,他低了低头。
辛赏被许家两兄弟围着,许致良和她同岁,他拿着一张纸巾一直在辛赏脸上擦,他和辛赏说别哭。
辛赏在想许冬盈之前答应过她的事情,她答应说要和她两个人好好一起生活的。辛赏很小的时候就在努力理解抑郁症,在许冬盈自杀之后,她的痛苦开解了她的不解,她也因此对人生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有意外和痛苦,这些不知道昭示着什么。在理解这些之前,辛赏只有愤怒和不甘,她恨人们说的命运也恨那些过去的遗憾,以及有可能使人走到今天的一切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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