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有一点点小得意,毕竟我可能是我们班第一个听到他弹吉他唱歌的人。
袁媛坐在我下面一排的楼梯上,她回过头,小声地说:“唱得太好听了吧……我觉得我要放弃陆见深了。下一年校园歌手大赛我们必须推荐裴静桐去啊。”
乔冉伸手推了一下她的脑袋:“那到时候你的竞争对手就太多了。”
袁媛认真地思考了两秒:“你说得对喔。”
我捂着嘴偷偷笑,抬起眼睛的时候恰好对上了裴静桐的视线。我连忙装作不在意地撇开眼睛,余光看到他继续低下头,悠悠地唱着歌。
那天半夜里,来了一次余震。我在半梦半醒间被乔冉拽着跑离了建筑物,觉得耳畔依然回荡着歌声。有一个瞬间,我意识到自己在慌乱的人群中搜寻某一个身影。
50
第二天,我爸一个电话打来,说他先开车去郊外接叶书一和叶书诚,然后再来城区接我。
那时我们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裴静桐却也还留在学校。
“你怎么成留守儿童啦?”我故作轻松地说。
裴静桐轻轻摇了摇头:“没事,你走吧,他们快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那你一个人……”
“没事的,”他淡淡地笑了一下,挑了一下眉毛,“如果一个小时之内还没人管我,我就去敲你家的门。”
“好啊,那我要考虑一下要不要收留你了。”我笑出了声。
我坐在车上往校门口走的时候,透过玻璃看见一辆黑色的大越野停在了裴静桐跟前。车上下来了一个中年男人,长得很眼熟,是本地新闻上常见的一张脸。看口型,裴静桐称他“舅舅”。
51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一场地震远比我们想象得要严重。
我爸不放心我们在家里住,便和岳安庭的爸妈一起,在小区里的空地搭起了棚子。连家里压箱底的帐篷都被支了出去。我还记得那两顶帐篷是我家刚买车的时候,一个爱出去玩的叔叔为我爸购置的,说是“以防万一”。
帐篷搭好的那天晚上,我和叶书一睡在一起。晚上听见风吹过草木,发出沙沙的响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帐篷布,还是能嗅到空气里潮湿的味道。叶书一在帐篷里头挂了一个风铃,是她前年去海南旅游带回来的纪念品。她说挂在不透风的空间里,只要一有动静它就会响得很,不怕来不及跑出去。
果然这一天凌晨又发生了余震。
我很难形容那种一瞬间心都空了的感受,只觉得那几秒的世界不再真实,心慌得难以控制。一种前所未有的惊惶的情绪涌了上来。我下意识地喊叶书一,发现她睡得很沉,并没有要醒来的意识。
在短暂的余震结束后,我拉开帐篷,试图去寻找其他家里人的身影。却看见四下只有我和叶书一、叶书诚。叶书诚也醒了,他坐在一边打着手电,睡眼惺忪地揉眼睛。
“爸妈呢?”我一说话,发现自己嗓子哑了。
叶书诚慢吞吞地起身,从他的帐篷里扔了一件外套出来:“爸妈大概是觉得睡着难受,带着爷爷早就回屋去了。”
夜间的草木还带着露水的味道,湿润得难忍。
我辗转反侧了半天,打开手机开始看新闻。
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记者的文笔一瞬间变好了,我越看,越觉得鼻头酸、嗓子痛,只想大哭一场。可是四周都很安静,我只能抱着膝盖,捂着嘴,偷偷地哭。
哭过之后,我很想找人说说话。可是这么晚了,我几乎不知道找谁。于是,那是我第一次给裴静桐发消息,我问他:“你到家了吗?”
还没有来得及收到他的回复,我肿着眼睛又进入了梦乡。
那些草丛里的蚊虫的声音,都在那时消失了。
52
裴静桐在早晨六点钟回复了我:“到了,你还好吗?”
我随便和他说了几句,发现他的情况也并不比我好到哪里去。他舅舅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家人,家里的小孩又在国外,裴静桐无非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一个人呆着。他说还好,他还有一些乐器,正好趁这个时间练习一下。
我逗他说,难道你是打算出道吗?那边迟了几秒,他说,以后的事情也不说准,随缘吧。我只好表示佩服,苟富贵,莫相忘。
过了一会儿,他说不聊了,他要出门参加默哀仪式了。
正巧那时叶书诚买好了花过来找我,说社区广场上的默哀要开始了。
53
这场地震对我们的影响,是深入骨髓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书一每天都在家开着电视。我们三个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西瓜,一边抹眼泪。叶书诚甚至哭到他的五三题册都被弄湿了。那些毫无防备、扑面而来的哭喊,在暗中撕裂了很多天真的幻想。还有那些伤痕累累的希冀,在废墟中缓慢地爬行着。
我们三个哭累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并非有些事情不适合被谈论,而是尚且年少的我们无法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来谈论它。似乎每一种方式,都是对生命的玷污和不尊重。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家里的风铃响起时,叶书一都会条件反射地抖一下,然后问我和叶书诚,“是不是地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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