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画努力从幼时的回忆里翻找,试图找寻到那个无关紧要的夏日午后。
“我想起来了!”她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荣桀。
大抵从未见过她如此小女儿情态,荣桀目光温柔,说出来的话也是和风细雨:“想起什么了?”
颜青画紧紧闭上眼,复又睁开,她边回忆边说:“我们家是天盛元年搬过杏花村的,那会儿我才五岁,倒是哥哥已经八岁了,已经开始帮家里下地干活。”
“那一年……那一年好像是天盛五年,对,我记得那一日是哥哥九岁生日过后,父亲说要去县里见一位旧友,就领着我们出了门。”
她那时候年纪太小了,实在记不清当日零碎细节,却能回忆起桂花糖甜蜜滋味。
“我记得那个小巷子,巷子口有个糖果铺子,里面的桂花糖很甜,父亲还给我买了一大块,叫我回来以后吃了许久。”
荣桀手上一抖,差点把水洒出来。
“那是果儿居,你确实来过!”荣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似万千灯火于夜空点亮,叫人仔细看去便会迷失其中。
大概他们谁都没能想到,原来以为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在儿时回忆里,曾经去过同一个地方,吃过同一家的糖。
也不知当年的两个孩子,有没有擦肩而过的缘分。
桂花糖的滋味又蔓延上来,颜青画看着他笑,眼睛里也似染上光,细细碎碎,实在难以熄灭。
“那糖真的好吃。”
荣桀傻兮兮笑了一会儿,小声告诉她:“我跑他们家瞧过怎么做,回头桂花开了,做给你吃。”
“好。”
颜青画又回忆一会儿,才勉强从纷乱的记忆力找出关于孟老先生的只言片语:“我记得父亲说过,孟老先生是爷爷的同窗,早年一起就读于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是大陈最著名的学院,举国各地的名臣大儒皆出自这里。
颜青画清晰知道自己出身,所以连带着也对孟老先生产生了一丝疑惑:“他为何要隐居在这样一个贫困的小县城里?”
荣桀愣了一下,也跟着回忆起来。
有一年冬天老先生病了,他急的天天都去看望,明明只有**岁的年纪,却知道细心照顾人。
端茶倒水,送医问药,虽无一丝血缘,却也有难以割舍的情分。
他记得老先生曾感叹:“若是孙儿还在,也同你一般大小,就是不知有没有你这般贴心孝顺。”
颜青画一听,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先帝晚年……听信谗言,曾有几位大儒先生接连下狱,祸及子孙。”
荣桀心里一紧,那种说不出的难过弥漫上来,对老先生的思念也翻涌上来,难以消弭。
颜青画拍拍他的手,声音很轻:“老先生已经……不在了?”
“是,翻年过去,开春时老先生便仙逝了。”
颜青画叹了口气。
“其实也好,没见着江山成了这样。”
无论她父亲也好,孟老先生也好,这些忧国忧民的先生们都已早早亡故,尘归尘土归土,再不用见这糟心的世道。
晚上聊得太深,两个人心情都很沉重,荣桀见颜青画情绪不高,便道:“你先去洗漱吧,剩下的事咱们回屋谈。”
颜青画点点头,等她洗漱回屋,便看到温热的水壶已经放在床边,被褥都已经铺好,荣桀正在收拾衣裳。
他这两天下地干活,衣服又有些磨损,颜青画也不跟他见外,叫他脱下来给自己缝补。
荣桀里面没穿里衣,死活不肯脱,红着脸在那磨叽半天,非要“洗干净再补”。
颜青画狠狠瞪他一眼:“快给我。”
荣桀这才背过身去,扭扭捏捏脱下短褐,飞一般跑走了。
屋里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瞧不清楚,也不知这大老爷们别扭个什么劲。
她用绣花针挑了挑蜡烛灯芯,凑在那仔细缝补。
虽说手艺勉勉强强,胜在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就补完了。
荣桀换了一身干净短褐出来,见她已经叠好衣裳放在一边,这才凑过来吹熄蜡烛。
“多谢。”
黑暗里,颜青画翻了个谁都看不见的白眼。
“就会跟我瞎客气。”
荣桀嘿嘿笑笑。
黑夜给了人最坚强的护盾,颜青画这会儿比刚才放松的多,因为整个山寨都很安静,她声音也很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我们现在除了这一班弟兄,什么都没有。”
荣桀好半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也压低声音回:“之前同他们几个谈过,要紧的是铁器和马匹。”
他们没有任何作战武器,也没有多余的战马,要想自立为王谈何容易。
颜青画这一天脑子都没闲着,这会儿躺在床上就忍不住有些困顿,她含含糊糊说:“回头我再翻翻书,看看哪里有矿藏,若是真要起事,只能先从这里下手。”
荣桀眼睛一亮。
颜青画虽然只是个普通农女,仿佛只比旁人多读了些书,实际上她的胸襟和气魄,许多寻常男子都不曾有。
荣桀这会儿生出些壮志豪情来,心里还在感叹“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顿时觉得美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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