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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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川流惺忪坐起。

    各人七手八脚替他梳头抹脸,还有人递牙膏牙刷及黑咖啡。

    最后有人替他穿上外套及鞋袜。

    “凯撒呢?”

    “不知他在什么地方,房间及手提电话均没有接。”

    他们把大川拉出房间。

    川流这时清醒,想到小云,心里像压着一块铅。

    他在众人迎撮之下领金奖、拍照、接受美女香吻。

    他再问:“凯撒呢。”

    “还未联络到。”

    川流忽然醒觉,“到他房里看看。”

    别人都在用自助餐斟生意,他独自到楼上,叫旅馆服务员打开凯撒房间。

    服务员先进去,扬声:“Wiesindsie,Herr?"

    不知怎地,川流头后汗毛竖起。

    他看到凯撒全身赤luǒ倒卧在浴室门口,动也不动,皮肤已转青紫。

    服务员立刻说:“Ichwerdediepolizeirufen."

    他拦住川流,不让他走近,飞奔报告上头。

    川流愣在门口,背脊爬满冷汗,他扬声:“凯撒大帝,房口部要召警了,你还不起来?别捣蛋好不好,我已被你嚇个半死,凯撒!听到没有,都顺你意,颁奖礼若冷落你,回去我替你庆祝,喂,起来。”

    他走近一步,看到凯撒睁着眼睛,瞳孔放大,眼珠发白,已无生命迹象。

    这时他背后踏踏脚步声传来,制服人员抢进房,把他隔开,叫他到一边等候问话。

    车组其他伙伴也惊惶失措赶到,七嘴八舌。

    川流静静坐在一边。

    往事像快速搜画般划过川流脑海,他、基翁与凯撒,一起在大发车房做学徒,基翁与凯撒都比他大,三个人一见如故,像兄弟一般友好钻车底工作,争着做最劳苦最肮脏那份,每晚收工,头脸似黑炭,互视,大笑。

    走掉一个基翁,已难以忍受,现在凯撒更彻底,gān脆离开这世界。

    物伤其类,一向坚信男子流血不流泪的川流忽然泪如雨下,用手掩脸。

    伤感之余,他竟有丝羡慕,凯撒再也不必辛苦工作,应付七qíng六yù,而他,还得勉力像天份不高的小丑般qiáng颜欢笑,照着规矩活下去。

    有人称呼他。

    川流抹去泪水,一个便衣女警要向他问话。

    他甫抬头,女警看到他双眼,不禁一怔,竟有那样神气双目,她随即脸红,专注履行职责。

    小云不知地球另一边发生那么大事。

    归程她坐一德身边。

    她说:“我竟不知大伟哥有那么多亲友。”

    “他虽是独子,但叔伯众多。”

    “你呢。”

    一德答:“我有三个叔伯一个舅舅与两个姑母三个阿姨,一共二十三名堂表兄妹,不少已经结婚生子,我祖父母及外公外婆健在。”

    小云瞪大双眼,“好福气。"

    “农历年马不停蹄到处拜年,到最后,从一家瞌睡到另一家,吃得肠满脑肥,难以动弹。”

    小云骇笑。

    “你要有心理准备。”

    小云握着一德的手,诚恳地说:“我未来十年都未有打算结婚。”

    他轻轻回答:“我俩一边努力工作一边等待,世事变迁甚大,顺其自然。”

    一德的乐观似不易打滅。

    回到家中,司机帮手把行李搬入屋内,jiāo给女佣清理,小云往沙发上倒下,待佣人递上茶水点心,这一切都看在一德眼里,她不折不扣是个除出读书什么也不会的小小姐。

    不过,这也难不倒高一德,他有能力,也愿意照料孟小姐。

    有公司电话,高一德才依依不舍回办公室。

    小云回学校处理一些事qíng,她拐弯到车房找川流。

    车房门口贴着告示:“本店点算存货,休息三天,下星期一照常营业。”

    小云一怔,伸手按铃。

    她扬声:“有人吗?”

    半响才有伙计来开门。

    小云认得他是见习生小喜。

    “孟小姐,是你。”

    小云看他面色就知道不妥,“大川,他好吗?”

    “大川没事,是凯撒,他没能从杜索道夫回来。”说着双眼通红。

    小云一颗心剧跳,“怎么回事?”

    “得奖第二天,凯撒倒卧在酒店房中,急救无效,据说因滥食药物过度,致心脏停顿,大川一直在德国照料后事。”

    小云双腿如踩在一盤冰水里。

    “车房已顶给别人打理,我们现在跟新老板工作,大川也许留德任新职,不回来了。”

    小云不出声,呆立。

    “孟小姐,听说你另有对象可是,大川知难而退。”

    小云更加不能动弹。

    “我要工作,对不起,孟小姐。”

    小喜关上车房门。

    小云又站了很久。

    然后她对自己说:“这是人家的店门,不能老站着不动。”

    于是她走开两步,可是双腿发软。

    她坐倒石阶上。

    就这样,他离开了她。

    一句话也无,也没说再见,也不解释他心意。

    小云蹲石阶上像一尊雕像似。

    这时忽然淅淅下雨。

    车房门又打开,打着伞出来的却不是小喜,陌生年轻人持一把大黑伞,遮住小云,他坐到她身边。

    “我叫大湖,我是车房新主人。”

    小云抱着膝头不出声。

    “愿意聊天吗,大川留在德国是好事,研究电力发动汽车大有前途,他本想叫基翁帮忙,但基翁妻刚刚生育,他需照顾妻儿,你可要进来喝杯咖啡暖身,雨渐急,要不,我送你回家。”

    小云愁苦地想:双腿一有力气站稳她就回家,总不能一辈子坐在人家车房门口。

    她不要任何人可怜同qíng,小云扶着栏杆缓缓站立。

    那年轻人笑说:“一下雨就叫不到车子,我送你一程,反正这里是车行。”

    小云点点头,轻声说出地址。

    年轻人连忙把一辆吉普车驶过来。

    幸亏如此,骤雨忽然转为滂沱,天昏地暗,车子不得不慢驶大排长龙。

    小云一直把额头靠车窗上,看着雨中街景。

    十五分钟车程走了大半个小时才到门口。

    年轻人把名片jiāo小云手上,“随时欢迎到车房喝咖啡聊天。”

    孟家佣人正在担心,听见引擎声,连忙撑起伞出私家路接,这样大雨,孟家小公主竟双肩不湿。

    名叫大湖的年轻人刚要说再见,忽然半空一道闪电,照亮小云颜脸,只见她瓷娃般皮肤,凄然晶莹大眼,小小肿嘴,年轻人看得呆住,世上竟有这样好看女孩。

    女佣向他道谢,接小云进门。

    她俩一转身,雷声隆隆响起。

    小云回到房间,不住喘气,转瞬间她似老了三十年,肺细胞已无足够能力转换氧气,她仆到chuáng上,眼泪泉涌。

    两天都没离开房间。

    女佣不放心,用电话找到高一德,说了几句,“高先生请你来一趟。”

    一德连忙放下手上工作赶到。

    在房外请小云开门,恳求良久,没有回应,他预备踢开房门,可是出乎意料,寝室门一推就开,想是女佣不敢擅自入内。

    小云像胎儿般蜷缩chuáng底下。

    一德心痛之余又觉好笑,还以为她长大,却又如此,叫她不应,一德索xing握住小云足踝,把她自chuáng底拖出。

    只见小女友灰头灰脑,头发打结,五官清肿,原来天生丽质也需不停粧扮。

    见到一德,小云嘴巴变成n字。

    “你看你,身上有气味。”

    他却陶醉在她体臭里,把鼻子埋到她头发上深深吸收。

    佣人见状静静捧上温牛rǔ,又打开窗户透气。

    “嘴唇都裂开。”

    一德服侍她喝牛rǔ,然后抱起她,叫女佣收拾房间及浴室。

    他把她抱到另一间浴室,放满整缸温水,把小云浸下。

    他凝视她,“发生什么事,考试不及格?”

    小云沉下水中,半响冒出头,张大嘴,痛哭,“他不要我了。”

    一德抱住她,“谁,谁不要小云?”

    女佣走进,在身后说:“高先生,让我来。”

    一德只得让开。

    他到厨房开一瓶啤酒喝,没隔多久,小云穿运动衣毛巾包湿头发走出来。

    一德追问:“伯母生你气,抑或是云爸?”

    他根本不记得有qíng敌这回事,即使有,也是小云不要人,哪有人不要她之理。

    佣人盛一碗白粥给小云,一德说:“我也要。”

    两个人像小孩般排排坐,他一勺勺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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