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奢望?”
郭美贞抬头,“追求不切实际的事,总会吃亏。”
“这叫我想到一个人,丽子出院没有?”
“她很好,大哥与医生都悉心照顾她。”
郭美贞打开另一只盒子,宇宙看到的仍然是那条七彩宝石项链,它又回老家来了。
宇宙不由得讪笑。
郭律师打开婚姻契约第一页,轻轻读出:“我张宇宙,原嫁关宏子为妻,在本市合法公证注册,文件登记号码——”
宇宙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像那种无心向学的学生,在课堂jīng魂出窍,只管欣赏杂音:隔壁有少年练小提琴,明明在奏维和地的四季,忽然琴音一转,变成那著名的流行曲“你今晚是否寂寞”。
宇宙微笑。
窗外树影婆娑,她凄苦地想,唯一的亲人病重,不久人世,将要离她而去,从此孑然一人,有一张婚姻契约,或许是好事。
“……结婚一至三年之后,若因事故由关宏子建议分手,本人可获得下列产业……”
宇宙把目光回收到书房里。
她问律师:“与关宏子这样身份的人结过婚,以后在感qíng路上还有否机会?”
律师说:“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宇宙jīng神涣散。
“倘若两人之间育有子女,不论男女,每人均可获得……监护权属二人所有。”
宇宙点头,“不论男女这四字很好。”
律师看着她,“你可打算签署?”
“不是今天。”
“宇宙,对方也不是会得无限期等待下去的人,你莫小觑他,据说行走江湖守则是切勿看地任何人。”
“我明白。”
“文件放在这里。”
“知道了。”
接着发型与化妆师上来替宇宙打扮,郭律师告辞。
她像替顽童补习完毕,累得难以形容。
宇宙的头发非常短,没有作为,化妆师努力替她化了一个极浓的妆。
关宏子亲自来接她。
看到打扮妥当的宇宙,他异常高兴地叫她:“歌诗慕。”
她是他花园里的小仙子,永远有点瘦弱,小小腰身像是只得一握,jīng灵忧郁大眼睛带着不知名心事。
他伸出手。
宇宙把手臂圈住他的手臂,两人一起赴会。
宴会厅里挤满员工与宾客,她看不到量子与丽子。
宇宙在找一张面孔。
她希望与陈应生共舞。
可是找遍宴会厅,都不见那高大潇洒的身型。
同时,宇宙也看不到苏群英。
宇宙终于忍不住,问宴会厅处的接待员:“陈应生还没来?”
接待员查看掌中电脑:“张小姐,陈先生昨日已起程往纽约去了。”
宇宙意外:“他有公gān?”
“陈先生与苏小姐同行,他俩到纽约结婚,随后双双派驻波士顿工作,暂时不回来了。”
宇宙站着不出声。
连一个小小接待员都知道他们行踪,可见根本不是秘密,宇宙像是挨了一巴掌。
每个人都知道,可是,没有人告诉她。
这与张宇宙无关。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走回会场。
二十多岁的人了。不能像个小孩子,发脾气把身上衣饰扯下,大哭大叫离去。
她看到郭律师。
她走近,“郭姐,我有话说。”
她顺手取饼一杯威士忌加冰,饮尽。
郭美贞却说:“关宏子在那边找你,他要介绍你给亲友认识,这样吧,宴会结束我陪你谈到天亮。”
“不,郭姐,现在。”她央求。
郭美贞连忙把她拉到一边,“什么事?”
“陈应生与苏群英到纽约结婚?”
郭律师愕然,“他俩一早计划婚期,趁陈应生外调,在美国低调注册,诚属好事。”
“他没有同我提及。”
“同事众多,他们只在电讯上留了一则小小通告。”
“我不久才见过他。”
郭美贞看着宇宙。
她看出一点端倪来。
“应生与群英有十年关系,他们原是师生,后来又成为师徒,她这个上司一直照顾他这个见习生,两人感qíng基础牢不可破,也曾经有人以为可以当第三者,都枉作小人。”
“谁调走陈应生?”
“当然是老板。”
“你指关宏子。”
这时秘书过来请人,郭美贞没等她开口就摆摆手,她只得微笑退后。
郭律师对宇宙说:“你不认识陈应生,你也不认识苏群英,我想你误会了。”
“他故意调走陈应生。”
“公司里每个调动都经过深思熟虑,你不过见过陈某数次,他的确很讨人欢喜,很容易引起少女遐想,但是,从头到尾,他与群英是一对。”
这时关宏子亲身走近她们。
“在激烈辩论什么问题,你俩脸色发青,别为小事伤了和气。”
他拉起宇宙的手,“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人多,宇宙不方便挣扎,不过她轻轻摆脱他的手。
他把她带到一间会议室,水晶灯一开亮,只见大厅中央放着一张乒乓球台,桌上有球拍及白色小球。
关宏子笑:“我与你玩一局。”
宇宙转过身子,“我不懂乒乓,我头剧痛,非常不适,我得回家。”
这时,其他同事看到了球桌,他们笑说:“来,三盘两胜,我们做饭前运动。”
关宏子想追上去,已被同事隔开。
宇宙终于一个人回家去。第一章
继母听见门声,醒来,轻轻问:“是你吗?”
宇宙过去握住她的手,“是宇宙。”
继母点点头,“放学了,今日几件功课,要测验算术没有,物理科镜子折光或反光问题读熟一点。”
“知道。”
看护出来,“张小姐你来得正好。”
宇宙看着她。
“重返医院的时间到了。”
宇宙心里澄明。
“我叫救护车。”
“请他们不要响号。”
继母轻轻说:“宇宙,今天中午吃了什么?说给我听,老师可有难为你们,几时发成绩表?”
宇宙把继母搂在怀中。
看护完全知道该怎么做,她说:“关先生全吩咐过了。”
私人病房静寂舒适,医生一看病人,诧异地说:“拖到今日,真不容易。”
不多久,病人已经沉睡。
医生说:“她不会再醒,你可以先回家去。”
宇宙不舍得离开,她在候诊室踱来踱去,身上仍然穿着纱裙戴着宝石,只不过罩上件运动衫。
一个年轻医生走过,给她一杯咖啡。
“是什么人?”
“母亲。”
“啊。”他也无话可说,走开了。
深夜,看护出来,宇宙跳起。
“关先生找你,你不如回家去。”
她摇摇头,“我在这里等。”
“不一定是今晚的事。”
“过了今晚再说。”
宇宙在长凳上睡着了,梦见在一艘船的甲板上追逐游戏,她在追一个同龄男孩,忽然跑到走廊,往下看,见到父亲及继母坐在露天泳池边。
父亲抬起头来,与宇宙打了一个照面,他头发被风chuī,有点凌乱,身穿风衣,手里握着一只橘子,正想剥开吃,继母就坐在他身边,比平时年轻。
宇宙停下脚步,正想叫他们,有人推醒她。
宇宙睁开眼睛,是看护。
她轻轻说:“过去了。”
宇宙坐起,不出声。
这时,关宏子匆匆赶到。
五短身段的他急步时有点滑稽。
他看到宇宙坐在一角,整张小脸像浸在眼泪中。
他坐到她身边,“回去吧,这里有我。”
宇宙仍然不愿动。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郭美贞也赶到了,她穿着吊带裙站在一边与医生说话。
医生诧异且唏嘘,“你们自宴会赶来?”
是,滑稽可悲的人生,一边办喜事,一边办丧事,七楼是产房,地库是殓房。
“我陪你回去,宇宙,你已做到最好,你已尽了责任。”
关宏子挽起宇宙。
宇宙努力吸进一口气,用力站好,一步步走向医院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