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人都会变成狂食症,但是这种心情不爽的时候,用美食解毒的心理,人人都有。”她尽量用客观的语气介绍,“有些人的倾向控制得不好,也许是生活中的一些际遇,让他们越来越依赖这种进食行为,到最后养成了习惯,即使困境已经解除,还是改不掉疯狂进食的习惯,这也是狂食症的一种成因……”
到年先生这一步,进食已经是一种习惯了,越是焦虑的时候越要多吃,如果克制自己不吃,也会引发焦虑,这种病当然是要治,而且远比抽脂术更该引起重视,如果控制不好,抽脂术白做这都是很次要的弊端,再这样吃下去,身体垮掉也是迟早的事。胡悦想要见面也是因为电话里不怎么好解释,至少她不好判断年先生有没有听进去,上次见面,她觉得他的精神状态也不是非常——嗯,健康。“这方面的专家,说实话,隔行如隔山,我是不怎么了解,不过还是要从心理咨询着手,你的经济能力没问题的话,我推荐你可以去这附近的几家咨询室,有个刘医生听说很不错,但不知道能不能约到时间……”
说话间,火腿蜜瓜端上来,被一扫而空,薯条也被一根一根慢慢咀嚼进了肚子,年先生吃东西的速度越来越慢,听得也越来越专注,他慢吞吞地说,“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种病——我家里人都以为我就是贪吃——”
减肥肯定也是试着减肥过的,但不能不吃,有时候并不是馋,就像是胡悦说的一样,对进食行为已经有依赖了。年先生的家庭情况和胡悦猜得也八九不离十,“小时候在外婆家也挺不受待见的,那时候家里穷,生活费给得少,外公偏心我表哥,同姓嘛。做一碗红烧肉,肥肉要埋到饭里给表哥吃,不是没吃饱,但是就觉得,从小没有吃够过,一直都有点饿……”
从小和父母分离的孩子,都容易留下心结,性格会偏敏感封闭,尤其是大家庭由祖父母带,小孩子的安全感自然不如在小家庭里长大那么足,长到高中再回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几岁的妹妹,是从小一起跟着父母在外地带大的,“就觉得没有哪里是我的家,那段时间外婆也去世了……回外公那边也不是我的家了,从小就特别馋,但特别喜欢吃,觉得只有吃的时候能安心,可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十几年前,社会才刚摆脱贫困,能吃是福,也没有什么心理疾病的概念,家里对长子也不无愧疚,早期没有及时控制,十几年下来就吃成这个结果,年先生掰着手指给她算自己减肥的历程,“那种减肥班、夏训营去过好几次了,没有什么用,就是忍不住要吃。后来我妈一和我说这件事我就……怎么说吧,也觉得自己不争气,只会吃,这么胖,没个人样,就更想吃,说多了,我就放弃了,她要怎么弄就随她,反正我自己就是吃,我怎么都要吃。”
凯撒沙拉上来了,菜叶子一根根被送进去嚼着,配一口汤喝下去,“她对我挺失望的,我说没有关系,反正你们还有妹妹啊,妹妹和我不一样,妹妹争气。”
年先生吃饭的样子不能勾引起食欲,“中间也放弃了几年,现在我年纪大了,又开始着急,说这么胖根本找不到媳妇。这次对我绝望了,不指望运动减肥了,想直接抽脂,一劳永逸。说是脂肪不能再生,抽出来就永远瘦了,再做个胃束带,看我以后还怎么吃。”
他切下一块牛排,把外焦里嫩的肉送进嘴里,边嚼边笑,像是在吞咽自己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行啊,那就做呗,反正钱都是他们给的,我自己出去找工作也嫌丢脸,不让我做,那我就随他们,他们要我干嘛我就干嘛。”
“胡医生,问你——如果做了那个手术,还这样吃的话,会有什么后果?”
胡悦喝了口苏打水,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了。“束带可能会移位,后果可轻可重。”
“重的话,会死吗?”年先生突然问。
这一问,问得突然,但胡悦并不吃惊。“运气非常不好的话,可能会。”
“我死了,你觉得他们会后悔吗?”
年先生又切一块牛肉,和菜叶子拌在一起吃,好肉在嘴里嚼嚼就化了,但他却一直咀嚼,他盯着盘子很久,抬起头迷茫地问胡悦,“会吗?……我觉得不会。”
“……”
是不是每个肥胖症患者背后,都有类似的故事,体重不过是失控人生的表示,胡悦满口的苦涩,青柠苏打水的回味是这样的。
“我也觉得不会。”最终,她轻声说,“恐怕你父母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对你的伤害,在心里,这一切全是你缺乏自控能力的错。我建议你们在做手术以前,还是找个诊所做一下心理咨询——你看,如果要死得有价值,至少也该让他们明白谁该感到愧疚,对不对?”
这话说得荒腔走板,被传出去她真的就死定了,年先生自己都失笑,“愧疚有用吗?他们不会愧疚的。”
他对自己的家人倒是看得清楚,胡悦也无言以对,只能礼貌微笑,她的意大利面到了,她搅了又搅,都快搅成浆糊了也张不开口。这家店走情调路线,环境光不好,暗得就像是她现在的心情,一塌糊涂,一股如烟似雾的惆怅,难怪老医生都强调公事公办,难怪师霁言传身教,该怎么对病人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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