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那时候也不懂自己的倾向到底是什么,就上网搜,找到那个论坛以后,感觉就和找到了组织一样。里面很多和我一样的人,不能动手术,就用绑缚带体验残障,所以你不用说什么我不知道残障是什么感觉,从小一直在体验的。”
“痛苦吗?”
“你是说把左腿绑起来吗?肯定是不舒服的,血脉不流通啊,刚开始只能偷偷弄,就是每天回家以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试着这样到处走,刚好我奶奶有拐杖就拿来用这样,是很酸很胀的,后来坚持久了就都习惯了,现在几乎已经没感觉了,左腿基本也没什么力气。”
既然这么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坚持?这问题是不用问的,是在追求美丽,这就像是明清年代的裹小脚,痛苦程度差不多,但在社会氛围中女人也能坚持。至于左腿没力气,这更好解释,肌肉萎缩。胡悦点点头,“你考虑过做这个手术的后果吗?”
“想了很多年,肯定是非常清楚的。”任小姐有点不耐烦。
但医生就是这样,患者再不耐烦也要坚持对话,胡悦说,“真的清楚吗?”
“还能要怎么样不清楚啊?”任小姐嘟嘴说,“男朋友也有了,做完手术就等着结婚的,钱也有了,就等你的关系到位好吗。”
“男朋友都有了!”
“我们都交往很多年了好吧!”
……一再惊叹是有点乡巴佬,但胡悦仍觉得自己被震撼到了,她稳了一下,推测着问,“是在论坛认识的吗?”
“嗯,当然。”
“他多大了?”
“比我大七岁啊,”任小姐不耐道,“哎呀,胡医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接受自己是这个嗜好的,一样是寻求过帮助的,你要说的话,那些心理医生都说过,是啊,我慕残癖是因为我从小就没有父母的关怀,我对奶奶特别的依赖,这种感情影响到了我的审美……这又不难分析,我也承认,可能就是这样啊,但这和我天生就是这个审美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已经是这样子了,不可能改变的。而且这和我男朋友也没关系,他又没有给我洗脑,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
真的吗?
任小姐今年也才23岁——如果病历表没说谎的话,交往很多年,倒推一下,算10年好不好,13岁读初中,爹不疼娘不爱,祖母逐渐衰老,管教不当,任小姐可以说是个高级点的留守儿童,心灵空虚,交了个慕残癖的男朋友,那时候他是20岁,对付一个13岁的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越是爱好小众,心理环境就可能越是偏执,如果真的存在精神控制,近十年的时间,也是已经牢固到了外人不可能凭借三言两语点醒的程度,胡悦没有反驳任小姐,只是说,“对我来说,这些问题就算知道答案,也要重新确认一遍的,任小姐,如果你没耐心的话,可以再找别的医生帮你。”
如果能找到的话,又怎么会这样冒昧地上门呢?任小姐悻然说,“那你快问吧。”
她有一点嘟嘴,看起来真的是很可爱,这样的女孩子是要在阳光下快乐的奔跑才好,推着轮椅,画面肯定逊色。胡悦笑了一下,“问得已经差不多了,现在麻烦你站起来。”
任小姐今天来见她,自然也是推着轮椅来的,她已习惯了以残障形象示人,现在要她起身也不是那么简单,她微微一怔,胡悦已说,“不要拆绑缚带哦。”
她也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袖手旁观,注视着任小姐在没有拐杖帮助下艰难地站起身,回身刚要去拿挂在轮椅背后的拐杖,轮椅又被胡悦推走。
“你——”
这举动充满恶意,任小姐不禁对胡悦怒目而视,她单手扶着桌边,“你这是——”
胡悦不给她说话的机会,走上前随便一推,任小姐没有拐杖,左小腿被绑着,本来就难维持平衡,一头栽倒,狼狈地伏在地上,胡悦还有心思说个笑话,“我都没出力,你就倒下了。”
她脸色又严肃起来,“再站起来啊。”
任小姐不是傻瓜,胡悦的意图她自然已经明了,她索性不再尝试,坐在地上对胡悦怒目而视,“你这样真的很不礼貌!”
“是啊,而且很没素质。”胡悦坦然承认,“但是社会上有很多人比我还要更恶劣,而且他们都比我更高大和壮实。如果你不做截肢手术,现在至少可以和我对打吧?打不过你还可以跑,任小姐,我知道,你有钱有势,男朋友对你保护得肯定也很周到,说不定你会觉得,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那些很可怜的残障者身上,你无需去考虑。”
“但我是医生,我必须告诉你,其实生命对每个人都很平等的,再有钱的人都无法预知将来,有一天你的钱可能会没有,男朋友也会离开,也可能有一天它们都会再回来,但肢体截掉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到底有没有真的考虑清楚呢?”
“这不是你闲着没事,把自己的腿绑起来就能体会到的感觉,你现在想要给我点教训,只需要把绑缚带解开,爬起来打个电话就行了,但如果你真的没有左腿了呢?你怎么站起来?”
胡悦说,“我今天就把你关在这里,不给你吃不给你喝,你怎么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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