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仅仅是任家,达家现在也反对这门亲事,当下就要达先生搬回家里住,不再允许他和任小姐接触,“我早就猜到了,本来,他妈妈就很不同意,嫌我……是残废,是达令一直坚持……”
残障,可能还是不幸造成的,但脑子有问题这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想也知道,没残疾装残疾,达家怎么可能允许儿子娶这么一个媳妇?——这要再往深了去解释,把慕残癖的事给揭出来,恐怕两个人都会被送去电疗,达家思前想后,最后也许还能放任儿子娶个残疾人,但任家现在都知道这事了,哪怕是为了面子,也不能允许任小姐把自己变成残障嫁进达家。
“想要嫁进去也不是没可能,那就是……什么都没有了。”任小姐自己倒也看得清楚,她没那么天真了,但那种有钱人特有的透彻还在,“达令也……”
她苦笑了一下,“怕是付不起你的医疗费了。”
这说的不是已经给付出的一百万,而是预计中的‘截肢费’,胡悦笑了一下,“现在也不用给,已经残障了啊。”
她故意拍了夹板一下,任小姐吃痛地闪开,怒道,“疼的!”
“真的做了截肢手术的话,比这个更疼。”胡悦说,“肢幻觉痛你了解一下——又叫幻肢痛,一旦出现是没有疗法的,痛在空气里,你会一直能感觉到它——”
“感觉到脚尖痛,但是脚却已经截掉了,是吧。”任小姐说,她显然对这些问题都是有了解的,并不诧异。“这个也是看几率的。”
“确实是看几率,不过我觉得你一定会出现的。”胡悦吓唬她。
“为什么?”
“这是左脚对你的报复啊,你的身体对你这么好,你却亏待它,身体也会报复你的。”
“这都是……”任小姐想抱怨,却又忍不住笑了,笑着笑着,却又露出痛楚的表情——这是牵扯到伤处了。
胡悦也笑了起来,打开微波炉取出泡面放到任小姐面前,“吃吧。”
夜已经深了,病房一片安静,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在晃来晃去,几个小护士藏在护士站里玩iPad,二线医生也早回家休息去了,只给胡悦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确保有事能联系上。值班室里,任小姐和胡悦并肩坐着吃泡面,两个人说是朋友,并不算,但却又比一般的医患关系多了点亲密,仿佛已熟稔得无需再讲究礼貌。任小姐右手打着夹板,不方便吃泡面,胡悦也不帮她,“你不是一直想截肢吗,这就是残障人士生活的感觉,机会难得,好好体会一下。”
“……我是想截掉左小腿,又不是手,手的话多不方便啊——”
任小姐的声音,在胡悦的表情里越来越小,最终乖乖地低下头,费劲地用左手抄起筷子,胡悦说,“台湾的花雕鸡泡面,听说挺好吃的,十多块一盒呢,便宜你了。”
泡面是香的,配上两根香肠,在深夜的值班室这种特定情景下,充满了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就好像火车上的烧鸡,登山半路上的黄瓜一样,哪怕只是看着都觉得回味无穷。任小姐也确实是饿了,一整个下午都在大闹,情绪变动也大,再说,今天要自己走路,活动量比从前大多了,就算左手极其不方便,泡面送进嘴里也赶紧吃了几口,又想捧起来喝口汤,只是左手力道不大,把求助的眼神望向胡悦,胡悦也不帮她。
这是在惩治她,任小姐知道,却也没有生气,她狼狈地凑到碗边上,张嘴喝了一口,又被汤烫着了,唉唉叫——丰唇就是这个样子,可能会敏感肿痛到一个月左右,稍微恢复个几个月,效果就跟着没了。
汤没那么烫,胡悦是知道的,她问,“还有紧绷感,会肿痛吗?”
任小姐点了点头,“嗯。”
她忽然又有点低落,垂下头拿叉子搅着泡面,过了一会,有些自嘲地一笑,“我给你讲个很好笑的事情,胡医生——我做这个丰唇,我家里人居然没有一个看得出来。我爸爸妈妈骂了我一个下午,什么都骂到了,也没看出不对。”
任小姐有时候是让人觉得无可救药,但有时候,你又确实能感到她的无助,胡悦叹了口气,把手放到她肩上,“你奶奶呢?”
“她老了,视力不好。”任小姐摇头说,“只说了一次,但没怎么看出来。”
说到她祖母,任小姐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了下去,胡悦察言观色,“你今天让她伤心了。”
“我……我……”任小姐几经纠结,仍是叹气,“是啊,我让奶奶伤心了。”
胡悦没有直接劝她放弃截肢——在她看来,任小姐的念头其实已经很淡了,否则她并不会第一个选择给自己打电话求助,她胡悦和达先生比,没有任何优胜之处,唯独有一点,那就是她确实明确地不支持任小姐截肢,而且试着扭转过她的看法。
只是,在当时,时机尚不成熟,而现在则不一样。任小姐心中一直涌动的想法——哪些恐怕她都不容许自己去考虑的想法,没勇气去付诸实现的想法,在当时阻力过多的想法,现在,都可以重新放到台面上来考虑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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