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肤色差都不明显,师主任,真是神乎其技、神乎其技!”
“现在还没到效果最好的时候——是不是这边脸的触感还是有点怪怪的?”
话筒怼到嘴边上了,师霁自然配合地露出春风般温暖的笑脸,但病人却一点都不配合,李小姐的手终于从把手上挪开了,她珍惜地、轻轻地捂住了新生的脸颊,眼泪顺着左鼻翼肆意地流淌了下来——右眼受损的泪腺却是无法修复,这一辈子,她只能用一只眼睛哭了。
现在是什么感觉?对手术效果满不满意?这些问题其实也已经可以不必再问,在场的医护人员彼此交换着眼神,都笑,当然,这工作并不完美,对很多人来说甚至是无奈之选,如果有选择,他们也许都不会做医生护士,但,谁也不能不承认,这一刻,在患者的眼泪中,他们所有人都找到了一点最初的快乐,感受到了一点极难得又极宝贵的满足。
从前的理想,现在还记得吗?
这个问题,会让大多数人在大多时候都无言以对,但此时此刻,可以抬头挺胸地回答,还记得的,实现过的。
哪怕这样的案例只有1%,也已经足够好,也已经值得珍惜。
各自做完采访,父母簇拥着李小姐,抬头挺胸地去收拾行李,才进到病房就传来一阵惊呼,几个病友都叫得大声,“哎哟哟,这个——李家姆妈,侬个小囡手术效果这么好?”
面部修复都是长期疗程,不乏见过术前长相的老病友在,病房里又响起一阵喧嚣,有恭喜,有打趣,有开朗的笑声也有再响起的呜咽,当医生的都见惯了人间百态,彼此相视一笑,默契地不去打扰,往会议室走去,他们还有总结会议要开,李小姐的案例,与她个人意义非凡,但对医生们来说,更大的意义不在于帮助了个体,而在于日后,他们可以用这个案例中总结出的经验去帮助更多人。
“胡医生。”
胡悦跟在人群最后方,准备进去尽责地扮演一个谦卑的配角,但有个姑娘清脆地叫她,这声音乍听陌生,仔细品味,音色还是熟悉的——只是语调陌生而已。
她转过头,李小姐站在病房门口看她,她的声调从来没有这样,清脆又张扬,她喊,“胡医生。”
该怎么表达?言语无论如何也表达不了她想要说的那些话,是谁在一片黑暗中抓住了她的手,是谁让这一切开始,她的这些话就想对谁说。胡悦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李小姐慢慢地走近她,最终,她只是说,“以前……我受伤以后,我觉得,就是这样子了。”
但是,胡悦对她说,其实不一定,这么好的事,最终也成真了。
她还想要再说,但其实并不用,胡悦都能明白,她也想告诉李小姐,其实这不是一份无以为报的大恩——能让她知道,这么好的事也能成真,甚至,这样好的事是在她手上,因她的力量成真,这本身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偿。当她看向镜子的那一刻,满足的,绝不止她一个人。
原来世界真的有这样好,原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好运,每个人都会有点惶惑,就像是面对厄运一样措手不及,但其实,坏事都是真的,好事,当然也能成真。
她们两人对着笑,谁都没有说话,但好像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必再说出来,胡悦捏了捏李小姐的手,“你笑起来很好看——肌肉要多用才会好。”
笑肌当然也是一样,移植过来的肌肉,虽然已经成活,但仍无力,这也是她笑靥不自然的原因,肌肉要多用才会活,“你以后要多笑。”
“好。”李小姐现在就在对着她笑,她说,声音还有一点含糊,毕竟没有牙齿。
这个清秀又清瘦,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伤害,又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从谷底重新爬上来的女孩子,笑容干净得就像是从来没有受过一点苦,她说,“胡医生,你以后也要天天笑。”
你看,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
胡悦一路笑着走进会议室,找个位置坐下来,没人在意她的迟到,她的笑容也并不刺眼,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在笑,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已经有人够胆调侃师霁,“师主任,手术效果这么好,是不是该请个客啊?今年你这个手术不上个柳叶刀,我头割下来给你!”
众人都笑,师霁也笑,“钱主任,赌注不要这样诱人啊,你这么说,我的论文是写还是不写?”
他的幽默也都带点辛辣,让人难辨喜怒,钱主任闻声一怔,确认过师霁的表情才跟着笑起来,胡悦在一边赔笑,表情自然不露丝毫破绽,这个钱主任,好处没少拿,风头也要跟着沾沾,为人真是……
但,世界上终究是好的事情更多,师霁的眼神掠过她,像是没看到似的,但胡悦的唇角不禁就扬了一下。这短促的微笑,像是落入了师霁的视野中,他忽然也抿了抿唇角,像是在忍着,不过过了一会,还是露出营业用微笑。
“都来了就别走了,开完会一起去吃饭。”他朗声说,“私房小馆子,酒我带,保证管够,行不行?”
当医生的按说个个都是大忙人,但师霁这样如日中天的副主任,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人愿意错过这样一次邀约,大家轰然应诺,“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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