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问题,想弄明白太难,想逃避却很简单,日常工作填塞进来,忙得没空去想,一早上建档看病案,主治医师不会比住院总轻松到哪去,胡悦还要给师霁排手术时间表,前几天朱小姐做手术,不得已只能把师霁在十六院的手术时间表重新调整,现在还有两个患者没做手术,得找时间安排完成,也要把她自己重新排入师霁的手术编组里,她目前还是普通主治医师,依然没有独立做鼻综合手术的资格,只能在上级医师指导下分担一部分工作,这个上级医师,除了师霁以外,还能有谁?
一整天忙忙碌碌,碎片时间,不是和容太等老客户沟通预约时间,就是和谢芝芝八卦院内最新的人事动向,胡悦闲着没事经常拿起手机,解锁到微信界面,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和谁说话,在等谁的信息。
通讯列表拉来拉去,最终还是拉到解同和那里——他忙,她也忙,除了偶尔互相扔几个有意思的链接,有时间没说话了,她知道,有消息他肯定会通知她,也知道其实他们都已经做到了能做的最好,案件已经往前推动,和十年前比,终究有所进步——但也有可能一辈子就卡在这里,再也不会往下走,她也要做好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的准备,想一想,如果永远都找不到答案的话,生活又该怎么继续,该如何安排。
十年来,她凭一股热血、一腔孤勇,走到了今天,她对这世界的认识越来越深,在世俗意义上越来越成功,却也不可避免地越来越现实,曾经她从未考虑过‘如果找不到真相’该怎么办,可现在,胡悦发觉,人变了就是变了,她的想法,好像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纯粹。她也想要一些世俗物质的慰藉,她也会因为感情的交错心动,她想要的东西已经比从前多了,可伸出的手却是那么的犹疑。
该怎么和师霁说?他当然不知道,但如果……她不能不先想好,更何况她的疑问也还远远没有全部获得解答,她曾翻阅过的病历,那些在关键时刻对她伸出的手,想要放下这些,就等于是放下一整段人生,放下所有求索的姿态,而她,放不下又舍不得,吊在半空,当然六神无主、彷徨无计。
要不,干脆直接问师霁算了,把一切说开,让他给个答案……
这念头忽然划过脑际,就像是天热时想要吃冰,沮丧时看到的一块蛋糕一样,充满了有害的诱惑力,糖霜闪闪发亮,装点着梦一样的微光:师霁给的答案,她会相信吗?她告诉他一切的话,他会接受吗?
这全都是没有答案的问题,胡悦吐口气,她又想,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信息,是不是除了答应师霁以外没有别的路走——这倒不失为一个体面的借口。两三年了,她从来都不知道师霁竟然还有积极看待人生的一面,也不敢脸大地夸口这是受了自己的影响,师霁就像是一个包装精巧的礼物,解开一层还有一层,芯在哪里,她不敢说自己有数。
也很可能,做了枕边人,也根本都得不到答案吧,如果他认定真相不需要更多人知道的话,询问了也会得到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话。胡悦觉得自己明明就坐在一座火山边上,但却真不知道该怎么开凿。她摇摇头,按下叫号器,“下一位……”
飘了一眼屏幕,她站起来把这个病人迎了进来,“宋姐,你来了。”
“给你添麻烦了。”宋太太的开场白总是这个。
这话其实也没说错,要给孩子做3d头模,只能来十六院,就算在十九层这里,3d打印系统做个头模别人说不上什么,但要去影像科拍片,也需要先开出检查单,将来如果闹起来,这都是胡悦违规操作的把柄。所以胡悦特意给她挂了今天的最后一个号,影像科那边现在人应该也少了点,检查开在宋太太这边,她亲自带过去的话,还是能给小妹妹拍上片子。
“您和师老师这是什么交情,说这些外道了。”
两个人稍事寒暄,一起带小孩子去影像科,胡悦叮嘱小姑娘,“妹妹,等会进去以后先不说话,做这个不痛的,就是有一点慌,因为你人要进机器里,时间也会比较久,但其实一点也不痛,就在那边躺一躺,你不要怕就行了。”
宋太太自己对医学也有相当的了解,应当是之前给女儿解释过流程,小姑娘默默点了点头,胡悦看得出来,她是有点害怕的,只是或是出于性格,或是了解到母亲的决心,依旧配合。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不显示出来,直起腰和宋太太交换一个眼神,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了然,大概是看出了她的感慨,也回了个复杂的微笑。
大概她也是心疼的——这么小的女孩子就要进mri,哪个母亲不心疼呢?只是宋太太也自有苦衷,胡悦不认可,却也能理解,她的思绪,自然反应在脸上,宋太太也有所感觉,笑里多了一丝真诚。
有小妹妹在,自然不会聊得太深入,胡悦让她们在影像科外稍等,自己进去打了招呼,“牛医生,有件事想麻烦你,我这里有个小病人,年纪还不到,但是有一些诉求想做3d打印头雕……”
她没说太清楚,牛医生也就没有问,爽快地给了方便,“那就做吧,费用有交掉就好。”
“谢谢牛医生,有机会一起吃个饭……”
很快,小妹妹就换上了衣服,检查过全身,金属物全部取下——其实,mri检查的确并不可怕,只是小孩子对这种繁杂的仪式多少有点畏惧,小妹妹没说话,可不觉却揪住了妈妈的衣角,已是把衬衫给扯得有点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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