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知病人家属,是胡悦的责任,宋太太的选择她并不意外,和她确认日期,先把各项导诊约好——手术可以在J'S做,之前的各项基础检查,J'S自己做不了也有合作的二甲医院,宋太太到时候把女儿往医院一送就行了。两人签好各种通知书与免责声明——未成年人手术,法务很当真,出了厚厚的一沓文件,宋太太签得手酸,甩手把笔插回去,又问胡悦,“你说,以后,囡囡会不会让我为现在的选择付出代价?”
胡悦委婉说,“她以后会知道谁是她动手术的真正原因。”
宋太太一笑,“你说得对。”
她探手握住胡悦,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现在就是在为以前的选择付账——不过,以后,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这个他,指的是谁,自然不必明说了。把女儿亲自送进手术室,宋太太内心所受的痛苦,只怕表现出来的只有万一,这样的情绪,对任何朋友也许都有种种理由不便表达,只有在胡悦身上找到出口,所以才会如此轻易推心置腹。这一点,胡悦心底明白,她回捏宋太太的手一下,表达同情与支持。“都会过去的。”
宋太太几乎是无声地呻吟起来,微微点点头,闭上眼,缓过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崩溃,又直起腰干,露出从容的微笑——又是那个优雅大方的宋太太了。她对胡悦微微一笑,“好了,还有什么要我签的,拿过来吧。”
胡悦递上文件,为她续了水,似是无意地说,“宋姐,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师雩没有死,只是因为某些原因,隐姓埋名去了外地,你觉得你会是怎样的感受?”
宋太太笔一顿,在文件上留下深深墨痕,钢笔尖甚至戳穿了厚厚的a4纸,她有些失态地反问,“你说什么?是师霁——”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的胡思乱想,”胡悦连忙说,“我还没和师老师说到他弟弟呢——只是,我就想,毕竟,他没有见到尸体……只是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什么人会好端端地问出这样的问题?宋太太狐疑地打量她半晌,大概是想到自己现在已婚的身份,又不无黯然,放弃寻根究底,摇摇头,一边签字一遍低声说,“什么反应?当然是为他高兴。”
“就不会有点责怪他吗?”
“责怪……责怪什么?”宋太太显然没信实胡悦的解释,只怕,她有几分将胡悦当成为师霁来探口风的了,她语气里充满了深思熟虑后故作的随意,但却依然藏不住最细微的颤抖,“责怪当年的不告而别吗?
她掠过鬓发,低头笑了,“真的爱过,怎么会责怪?”
爱过,就一定会相信,如果不是毫无选择,师雩怎么会不告而别?爱过,怎么会不能原谅?宋太太如今固然不能说是如意,但,师雩一定也放弃了比她更多的东西。
胡悦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她有些本能地同情,想要说点什么——却又控制住了。宋太太瞟她一眼,似有所觉,她又说,“但,也没有必要再见面了。”
“这……为什么?”胡悦不禁追问,“是因为……心里还是放不下吗?”
果然,还是会责怪吗?
“……不,曾经责怪过,但现在已经……”宋太太摇了摇头,她有些不自在,签字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瞟了胡悦几眼,突然叹了口气,放下笔,像是打定了主意,“难道你就没好奇过,我是怎么和师霁失去联系的吗?”
啊?这?
胡悦被话题的飞快跳跃弄得有点懵,没等她反应过来,宋太太便说破了,“我想,那个骆总,应该没少给你吹风吧?当年,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她心里想要的,其实就只是师霁而已。她不明白我和师霁的关系,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都会被当成假想敌。”
“一开始,我对她的怀疑很不屑,但后来,接触多了……有一天,我发现,其实她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曾经让我害怕又敬畏的人,如今,在他微笑的瞬间,让我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宋太太笑了一下,没有说下去,胡悦若有所悟,“所以……”
“所以,没必要再见面了。”宋太太轻声说,“不告而别,他对不起我吗?对不起的,可我的感情也结束了,我的感情也不纯粹了,我已经没有再见他的身份了。”
到最后,她去见师霁,到底是一起怀念师雩,因两人共同的亲厚感互相照应,还是只将师雩当成了理由,真正想见的人,只是师霁?也许别人会说这并不重要,但这种话,骗不了宋太太,她不是那种活在自我欺骗里的人。
“师霁他……”
“他应该看出来了吧,只是不好说。”宋太太说,她低头浅笑,“所以,我在他面前,总有点心虚。他体贴,叫你接待我,我领他的情。”
再怎么样,也是心动过,要再回来因为这样的事低头求师霁,宋太太拉不下这个脸,可以理解。胡悦充分可感受到她纠结又复杂的心情,歉然讲,“是我多嘴问了。”
“没事,也都是陈年往事,随意的谈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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