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现在的案情进展来说,其实师雩的确已不再是嫌疑人,老爷子的担心,有些没必要了,但胡悦也能理解他的想法,人老了,什么动荡没经历过,对世情的顾虑肯定也比年轻人更多,也更不愿相信公权力。她并不责怪老院长,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真相近在咫尺,她放下了师家的隐瞒,也不必再背负沉重的秘密,师霁可能真的不知道,一切都是老院长和周院这对师徒的安排,他们领会到了她的志向,默默地成全了她的夙愿……会做到这一点,那么,师雩是杀人凶手的可能,终究被完全抹杀,不论当年他失踪的真相为何,她也终于可以毫无顾虑地,放下这个执念了。
就像是一块亿万年的坚冰开始溶解,她的心,早已和这念头长在了一起,胡悦心头五味杂陈,却也感到极度的解脱,她想哭、想笑又疲倦到了极点,举起手挡着额头,迷迷糊糊仿佛要沉浸进梦乡里,淡白色的梦境里,噪音都是淡白色的,嘀——嘀——嘀——
嘀嘀嘀嘀嘀——
她翻身坐起的时候,思维都没跟上,过了十几秒才费力地从泥沼里把思维拔出来:这是——这是心电监测仪的告警声。
胡悦赶忙披衣下床,一出门正好遇到过来叫人的护工,师霁住的是主人房,离得远又关了门,还没听见,护工赶快去敲门,刘阿姨迷迷糊糊地也先摸起来了,“老爷子这是——”
“嘀————嘀————嘀————”
晨间,屋内屋外都安静,并不高亢的嘀嘀声也显得这么响亮,在报警声后,心跳声又骤然缓了下来,很快的越来越慢,当四个人或先或后涌入卧室时,心跳已减弱至4秒一跳,胡悦和师霁本能地交换了一个眼色:心跳先快后慢,这是濒死前最明显的征兆,结合之前的表现,老院长这是机体老化衰弱,自然死亡,已没有什么抢救的必要了。
现在,老人也许依然残留少许意识和知觉,听到脚步声,老院长双目微闭,手指无力地颤动了一下,师霁走到他床边,握着他的手大声说,“爷爷,我在这!”
太复杂的话,老人现在已不可能听明白,也许他甚至听不清说了什么,只能听到亲人的声音——他极轻微地点了点头,手指勾了一下——
嘀………………嘀……………………嘀……………………
心跳声越来越慢,终于完全停止,胡悦注视着老院长松弛而安详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
已不觉意外,只余感慨:果然,世上哪有那么多生命的奇迹,科学的力量,正如同现实一般残酷,昨日的清醒,并非源自求生意志,而是回光返照,老院长的生命,已走到了尽头。
她走到师霁身边,踌躇了一下——师霁倒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流露,寿终正寝,大家都有心理准备,能这样走,其实已是福气,老人走在这个年纪,师霁自己是这个年纪,这样的情况,已不太会哭天抢地了。
“现在,我是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了。”
他只是这样轻轻地对她讲,眼神依然胶在老院长身上。“我们家的人终于都没有了。”“不是。”胡悦说,她没有假装自己很感伤,只是稳定而冷静地说,“没有。”
你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你没有孤身一人——你还有我。
师霁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又忽然笑了一下。
这是胡悦见过最悲哀的笑。
“你说得对。”他一手仍握着老院长,只是直起腰,用另一只手揽她入怀,只身联结了生与死。
他侧过头把脸埋进她头顶,在她发间,在生死之间轻声说,“还不是……还没有。”
第179章 身后事
“节哀。”
“节哀顺变。”
“以后……唉,你可要好好的。”
胡悦站在人群角落,衣服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侧身一让,“真真姐。”
骆总和她一样,黑毛衣黑裤子,黑色羽绒服拿在手里,只戴了一串简单的珍珠项链,未施脂粉,仍不失典雅,她给胡悦使了个眼色,胡悦知道她在问什么,低声说,“还好,他有准备的。”
“太简单了点。”骆总这才有关心其余事情的雅兴,环顾室内,眉头微蹙,显然对场面不算太满意。
“人手太少了。”胡悦低声解释,“再说,时间也紧,这您也是知道的。”
她和师霁这样过来搁置了多少公事,骆总怎么不知道?她摇摇头,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羽绒服给她拿着,自己排到了队伍末端:老院长的丧事,简单庄重,没有过多的环节、喧天的哀乐,在殡仪馆外设的追思厅里举行告别式,来的多是老同事,又或者是他们的后人。虽然退休这么多年,但毕竟曾经是医院院长,人脉关系也都还在,来的人并不少,上过香和家属握手致哀,简单的悼念以后,关系浅些的也就各自散去。在见惯了大场面的骆总看来,也许确实是有些寒酸了。
若她能站在师霁身边,这葬礼也许会比现在风光百倍,但是老院长弥留之际,师霁带的是胡悦回乡探望,这意味着什么,骆总心里也清楚。——但终究,这些事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想起,骆总和师霁致哀的时候,两人多说了几句话,她还是走回到胡悦这里,“什么时候火化,看好时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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