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悦说,她的脸藏在电脑屏幕后,声音很冷静,手还在机械地点着oa系统里的档案,几个字打好了又删掉,全是无意义的乱码,“但是,刘医生持不同看法,以她专业的眼光,她认为,刘宇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
“而你支持她?”
“我不支持谁,”胡悦纠正他,她扭过头,眼神攫住了他的,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有些小鹿的纯真,深深地望进他的眼底,像是想要看到他的脑子里去。“我相信我的眼睛——我见过刘医生,我相信她的专业,她撬开了刘宇的嘴,让这个极度难以侦办的案件打开了突破口——要知道,如果刘宇箴口不言的话,他是很有可能平安回家的,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这样的情况下,刘医生还能让刘宇开口为自己掘墓,我没有理由不相信她的专业判断,刘宇,在这件事上并没有说谎。”
如果没有刘医生呢?
如果刘宇没有落网呢?
一个个如果,纷纷划过脑海,在他脑中张开了瑰丽的想象,师霁让自己从它们旁边经过,他总要维系好体面。
“那也就是说,师雩的那个案子,凶手另有其人。”
“可能是模仿犯——我读过,很多连环杀手都有自己的粉丝和模仿者,当他们的故事开始流传,这种杀人手法,会让本来就有暴力倾向的凶手想入非非,受到一定的暗示,在强烈的刺激下,他们很可能做出类似的犯罪行为……这是犯罪心理学的知识,刘医生告诉我的。”
胡悦讲,她的眼神在他脸上游走,像是不想错过他最轻微的表情波动——但师霁现在什么也不想给她,他正想让她陷入彷徨,也看看她的失态,他按捺住心绪,“是吗?”
他们眼神相对,都竭力藏着自己,却又想要窥探对方,是胡悦先放弃了,她往后一靠,手离开了鼠标,倚着扶手拭了一下鼻尖,笑了,“你知道吗,其实,你的反应已经很不合理了——一般来说,你应该很震惊,甚至是拒绝相信才对。”
她说得对,师霁发觉这的确是个破绽——当然,他无心去弥补,但没注意到,这是他的过失。
“没你这么厉害——你总是最厉害的。”他用惯例微讽的语气回报,但胡悦没被他蒙骗过去,依然是笃定自信的表情,主导权一直牢牢握在她掌心,未曾让渡——师霁也由得她去。
但他们谁都没有再说什么,他本以为,她会将整个故事讲完,但胡悦不再说话,她看得他越久,自信也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渐浓的失落与悲伤——而这才是他承受不了的,师霁不想看到她哭,那太……
太狗血了,而他从来都不喜欢狗血。
“她是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他问。
“你找车钥匙的时候。”她说,又加上一句,“其实,我觉得你看出来了。”
确实很敏锐。师霁笑了一下,还好,她现在又能控制住自己了,“是吗?”
他的不置可否,没有让她彷徨失落,胡悦紧紧地望着他,视线没有丝毫转移,她说,“dna提取的新技术也是你提醒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个答案,如果由他说出口,那就不灵了,师医生说,“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今天,你为什么要划那一刀?”
他没有否认她的提醒,这无异于肯定了她还没问出口的疑问,即使这答案恐怕已有极严谨的证据支持,胡悦的眼睛依然迅速地黯淡下来,有一点水光聚集,但很快被她砸掉了,只是,她的回答中仍不无失落,“我国法律规定,没有正当理由,警方不得在未获得公民许可的情况下,持有公民的dna数据。当时你的律师和警方签有备忘录……在你的dna和刘宇的dna并未检出相似性的情况下,解同和删掉了你的dna数据——他是个很守法的警察。”
这,是真的出乎师医生的预料了,他有点吃惊,“真没想到——我还以为他会留着的,这个人,这么老实,怎么破的案子。”
胡悦扑哧一声,被他逗笑了,但这笑声也干巴巴的,充满了表演未果的尴尬,笑到后来,越来越勉强,她装得太久了,现在大概已到了强弩之末。但师霁不会因此失去敬意,他是很佩服她的,胡悦的心理素质,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
别难过,他想说,但说出口的是,“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这答案如果是很早,那就崩三观了,所以他想,大概不会太早,但也不会太晚——甚至怀疑过,是祖父和她说了什么,毕竟,是老爷子把她安排到他身边——
“我当然从一开始就想过所有可能。”
现在已经不用猜了,答案由她说出来,告诉他知道,他只需要判断她有没有说谎。胡悦又笑了,她的笑里噙着泪光,就像是那天在积雪皑皑的校园上空,她含泪的吻一样让人心碎。“但是,中间你的dna被检过了……”
她闭上眼,按了一下太阳穴,继续往下说,声音怪怪的,“那天,我心里真的很难过。”
“我以为那天你就会拔几根头发的。”师医生说,想活跃一下气氛,他往后退了一步,现在的距离太近了,是个适合安慰人的距离,但她当然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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