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个万花筒,我看花了眼……”她喃喃地说,又问,“现在呢?想起来了吗?”
“现在也没有全想起来,但要比以前明白了一点——”郭小姐说,她又苦涩地笑了,“也是因为,我没有什么能再失去的了——现在,连美国的医生都不肯给我做手术了。”
钱还是有的,而且还越来越多,郭小姐一开始想要找个更有钱的男朋友,整过第一次容,也交了一个,最后却发现对方没打算结婚。后来开始找真爱,越找、越整,对方越是只看上她的钱,到最后索性直接找特殊服务,一个月几十万,叫小狼狗伺候自己,玩腻了就踢,但踢走一个也还是想整一次。每一次出来,都比之前更讨厌自己,却又更想进手术室,“每一次躺下去的时候我都在想,希望出来以后,这一次的改变可以让我脱胎换骨,重新变得好看……”
但每一次都是失望,越失望就越想通过手术弥补,她不信这世上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一直到上个月,合作惯了的妈妈桑和她讲要提价,“可能姐你的模样,对年轻男孩来说需要一段时间接受。”
郭小姐忽然间如梦初醒,发觉自己其实也不是很想要这些东西,美貌、金钱、陪伴,都可以不要。“我只想要最开始的自己,十几年以前的我,比现在胖一点——但是,什么手术都没有动过,还拥有很多很多的可能。”
但现在,可能逐一被拿走了,剩下的屈指可数,她只能再试着用钱来买一次。
“收多少手术费,我都可以接受,要进行几次手术,我完全可以配合,我很能忍痛的——以前在韩国做手术,麻药打得不好,刀伸到鼻子里来割肉,我都有感觉的,就那样锯我的骨头,咯吱、咯吱……”
但是,她的案子,不是一般人敢接的,手术费用是很次要的问题,她的脸动过太多次手术,想要‘恢复正常’,没有面部修复的经验做不好手术方案,没有整形美容的思路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毕竟,一般面部修复科的医生只管功能性问题,郭小姐最多试着修复泪腺,但别的器官并没有功能性问题,也并未缺损,这种术后修复,一般还是找整形美容科医生来的。
“不知道该不该接,我和她说我会考虑。”
和袁苏明餐叙的时候,她就说起了郭小姐,当然,姓名隐去,只是这个案例太典型了,由不得人不发感慨。“说实话,可能一般人不理解,但,某种程度上,我懂她,而且也很同情她。”
“hmm……”袁苏明可能就是不理解的一份子,他从鼻腔发出长长的哼声,“是吗?你也想整容?”
“不是整容,而是……那种花花世界中无依无靠的感觉。”胡悦托着腮,若有所思地戳着盘子里的三文鱼,“她太有钱了,可能也因此接触到了更多的人性,而人性是很复杂的。”
想到了许多许多,她叹了口气,“事实上,是太复杂了,我的这个病人大概就像是迷途的羔羊,只是,整容取代宗教,成了她的信仰。”
“无信者是可怕的。”袁苏明说,显然在引述什么宗教经典,“但信仰异端的人更可怕——没想到,你也是个潜在的信徒。”
“我是个唯物主义者,信仰马克思!”胡悦笑了,随后又赶紧解释,“不过这个只是说笑啦,大陆这边更多的是泛信仰,和你们那边妖魔化的宣传是不同的,不是那种共产共妻什么的——你小时候应该很经常接触这些吧。”
“是啊,不过那时候年纪小,都不是很记得清楚了,到了美国以后也就知道,都是宣传而已。”袁苏明说,他有点不以为然,“这都是给弱者准备的东西——也许,她就不配拥有这些呢?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太多的金钱反而是坏处,就像是你的这个病人,如果她没有钱,那么根本也就不可能对整容这么昂贵的东西上瘾了。”
“整容很昂贵吗?”
“昂贵——不止是金钱,还有时间成本和机会成本,就像是我的体重。”袁苏明讲,“可能是可以减下来的,但要付出太多时间和意志力了,得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请个私教,系统地练一整年,把所有的意志力都用在减肥上,甩掉大重量以后,再回来做吸脂手术和冷冻溶脂。我不是没有钱,但是——”
“但是,你没有时间。”胡悦讲,“也没有身处闹市却不享用美食的意志力,是吗?”
他们交换了一个笑容,和袁苏明相处总是很轻松愉快的,这也是她第一时间接受餐叙邀约的原因,最近,她的脑子里塞满了那些事情,胡悦想换换心情,“其实你最近瘦一些了。”
尽管努力调节心情,但主食吃了几口,她也还是难以下咽,索性托腮仔细地观察袁苏明,“真的,不多,但是有一点点——你看你的袖子。上次见面的时候,你的衬衫袖子还是紧绷绷的,但这一次已经有余量了。”
仔细看的话,袁苏明的下颔轮廓也隐约有一点浮现,不再是和脖子连成一片。他本人颇惊喜,摸着脖子一阵说,“真的吗?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每次坐完飞机我都食欲不振。基数大,少吃点马上就瘦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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