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曹震陪笑。“只是近来事情太多,实在无暇思索终身大事。”
“无妨无妨。”计老爷拍着曹震肩膀。“终身大事本就需要从长计议,这样好了,忙过这一阵,我找你喝杯小酒,咱们爷俩再好好谈谈。”
曹震虽不认为自己想跟计家多扯上关系,可这节骨眼,他不先允下不行。“全听计老安排。”
“好、好。”计老爷满意笑道,扬扬手,打道回府去了。
返回自家,天已然暗下。小厮亨菽捧来干净衣裤,询问需不需要备点粥菜宵夜。
曹震自顾自喝了杯茶,扭扭僵硬的肩骨。
“不饿,我刚从‘丰泽园’出来。”他顿了一下才问:“夏小姐呢?”
“小的去的时候,夏小姐正在房里缝棉袄呢!”
几天下来,亨菽已摸清主子脾性,进门劈头一定先问夏小姐在做什么。所以每到晚膳,亨菽一定会上“碧漪堂”望望,好跟曹晨报告。
说到缝衣——曹震蓦地转头。“你去找柯总管,跟他拿件夏小姐缝的丝棉袄过来。”
亨菽领命退下,不一会儿捧来件素棉做表的丝棉袄。
曹震细看针脚,细腻得惊人,大抵是刺绣惯了,连缝粗布衣裳,她也当绣花般认真。
曹震脑中浮现她坐在窗前,手捻着炭条,专注描图的画面。他还记得她微露在黑亮鬓发后的粉红色耳朵,那么秀静纯美,仿佛世间纷扰,一概与她无关一般。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清爽地洗了个澡后,曹震自言倦了,要亨菽下去休息,只是没一会儿又见他走出卧房。一下人瞧见,提来灯笼,他却摇手说不用。
今晚月色大好,不掌灯,也能隐约瞧见园中美景。曹家庭院细致而美,池水、亭台、楼阁、默林、柳影,全都错落有致地安住在最适恰的位置上。信步走着,一阵阵香气扑来,那是梅花盛放的香,还有各种说不出名的草木的气味。他在园子里晃了一晃,不是有意要上“碧漪堂”,但脚步却自顾自地走来。
夏云还没睡,几支蜡烛照着她侧脸,白玉似的面颊莹莹发亮。他伫在窗边睇看了一会儿,心房骚动着。
几天来他一直没开过口,她见了他吩咐的汤药,喝了吗?什么想法?是觉得他薄幸无情,还是舒了口气?
他摸不透她的心思——或许,他也不是真的想搞懂。搞懂了又如何?他自问。难道她是夏家人的身份,就能因此而改变?
摇摇头,本想就此回去,窗里的人却冷不防抬头,那么巧地望见了他。
天色实在太黑了,她虽瞥见了人影,但却看不清脸面。“那边的人——是曹爷吗?”
曹震迟疑了一会儿,才出声一哼。
真的是他!她搁下缝针,拿近蜡烛欲看。可再一想,看什么啊!她暗骂自己傻。他过来,不就是想进来?
“您等等,我来帮您开门——”
她这么一说,他不进去,感觉反而奇怪了。
已在边间睡下的蟠桃听见声响,立刻出声。“小姐?”
“没事。”她喊声,知道蟠桃早累了。蟠桃不像她拿针线拿惯了,接连几天没命地缝衣,一双眼都红了。“你睡吧,有事我再喊你。”
她点亮厅堂里的蜡烛,接着把门打开,穿着蓝云隐花缎袍的曹震踏了进来。两人几日未见,脸上都有些尴尬。
脑中浮现的,尽是那夜欢爱的场面。
“渴不渴?我沏壶茶。”她先说话。
“碧漪堂”旁厅里,总是燃着一只红泥炉,只要把陶壶往上头一搁,再添几片炭,一忽儿就有热茶可喝。
她将茶盅搁在几上。“请。”
曹震看她一眼,接着掀了掀茶盖,一股似曾相识的气味混着茶香而来。他举杯啜了一口,认出是梅的香气。
“家里有这种茶?”他问。
“是我自个儿混的。”她往院里一望。“外边有那么多梅,见它一朵一朵掉在地上,我觉得可惜。前几日还闲的时候,我跟蟠桃两人拾了好大一盘,晒干添在茶里,没想到喝起来还颇具风韵。”
经她一说他才明了,她发间的花香从何而来。
天天住在这梅花林里,喝着掺了花片儿的茶,不沾染上幽香也难。
他啜尽一杯,又要了一杯。
见他喜欢,她拐进旁厅取来一陶罐。
“不嫌弃的话,”她试探问:“带点儿回去?”
他看她一眼。“你很懂这些事。”
她听得出来,他话里带一丝嘲讽——堂堂一个夏家千金,竟也学会一手村姑民妇物尽其用的智慧。
她敛下长睫,半赌气半辩解地说着:“或许您觉得可笑,但我们家,真走到了不锱铢必较、挖空心思,就快过不下去的地步……”
他眨了眨眼睛。夏家的惨况,当年曹家也有过,只是好在曹家家底深厚,继承家业的他也笃实争气,不过七、八年,就让曹家起了新局。
反观夏家,就没这好运道。
“我没怪你的意思。”他承认,自己方才是有一点幸灾乐祸,但一想到她年纪,本就不硬的心肠立刻又软了。要不是真走到无以为继的地步,哪个千金小姐,愿意放着享福的日子不过,一径烦心这些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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